吳院使和羅坊主回到凝光院略歇息片刻,便前往華琬隔間,吳嬋蘭亦耐著疲憊,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去。
三人進門見屋里多了兩匹顏色清麗、花樣兒正時興的揚州十樣錦不禁一愣。
吳院使皺起眉頭,不悅地說道:“阿琬,你今兒去錦緞鋪子了?”
華琬放下手中的鐫刀和銀鑷鉗,連續不停地雕了兩個時辰牡丹,神情有些兒迷糊,“不是的,小女未出門,錦緞是鄭六娘子送來的。”
“喔,慶國公大人回京了?”聽見是鄭六娘送的,吳院使氣勢立即軟下來。
今年慶國公帶鄭老夫人、鄭六娘等人回祖宅過年,為此還向皇上告了幾日假。
華琬頜首道:“小女知那兩匹錦緞貴重,本不愿收,只推卻不得。”
“你認為貴重,可人家國公府擦地都用的錦緞。”吳嬋蘭雙眼發亮地走到十樣錦旁,滑不丟手的,真真是好料子,“有兩匹呢,平日你也用不上了,不如分一匹與我。”
“嗯,吳匠師盡管挑了自己喜歡的去。”華琬毫不在意,雖說是鄭六娘送的,可放在那無用遭蟲蛀了,才是辜負了六娘子的好意。
吳院使不理會這些,她見桌案上的鳳環比昨日僅僅多了三朵未鏨刻完全的牡丹,就焦急上火,六院競藝的日子是還未定下,可照往年慣例,快的話大約一月后舉行,最慢也就只剩一個半月了,照華琬一天雕兩三朵花的速度,到競藝那日,怕是連花底子都未完成。
羅坊主瞧出了吳院使心中所想,撇撇嘴,尚算尊敬地說道:“吳院使,因為金頂冠用金絲編綴做底,故鳳環的花底將是掐絲、雕琢等技法相合生成,花底子本就復雜,雕琢又是極費工夫的細活,待兩層花底子完成,憑華琬的本事,接下來的編綴、鑲嵌會很快。”
“哎,既然你說來得及,那我也無甚可擔心,趁天光尚在,華琬再做一會,我們別打擾她了。”吳院使朝正伸脖子打量鳳環金飾的吳嬋蘭招招手,吳嬋蘭忙抱起她挑好的十樣錦隨吳院使出去了。
過來一趟拿到一匹好料子,又瞧見精致的金鳳環,吳嬋蘭倦意一掃而空,姑母同她說了,到時候交到少府監的競藝花箋名帖上會有她的名字,而且她的名字還將在華琬前面。
雖說兩件首飾皆是華琬制的,可誰讓華琬沒爹沒娘,出生那般卑賤的,若不是凝光院收留她,她現在還不知在哪里討食呢,華琬將來就該多制些好看的首飾,以此來報答她和姑母。
羅坊主看不慣那二人,卻也沒有辦法,搖搖頭上前仔細端詳鳳環。
華琬用金絲編綴了摩羯魚鼓風相,使牡丹花與荷花相連而生,每一朵花大小、形狀皆有講究,最小的花朵僅有嬰孩的小指甲蓋大小,縱是如此小的花,花瓣兒都瓣瓣不同。
鳳環雖未完成了,可羅坊主已從花底子上看到了春夏交替,看到了世間萬物的變化。
“妙極。”羅坊主深深吸了口氣,華琬制的首飾已不是單一‘美’字能形容,首飾中似乎被賦予了令人深陷的靈魂與思想。
“鳳尾與花底子其實是相融的,暫時看不出來,待四季花樣制成,我再用金絲編綴添色,還有百花朝陽的金日也并非實編,只用鳳翅和極細的金絲現出驕陽光芒,對了,因為花底子繁復,所以鳳頸上的彩羽會相對原先繪制的更張揚,師姐說可行。”華琬同羅坊主說道。
羅坊主想了想,贊許地點頭,“確實更合適,阿琬,聽著這后面的工序還有很多,二月中旬可能完成了。”羅坊主自詡換成她,漫說沒有思路和本事,便是有了,沒個三五月也不成。
華琬道:“元月能將花底子全部完成,后面的金絲編綴和鑲嵌,我大約只需六七日,說到鑲嵌,我們凝光院可有紅珊瑚,些許地方用紅珊瑚會比鴿血石更好看。”
“凝光院沒有,平日宮中貴人鮮少用珊瑚的,明日我去少府監尋了來。”羅坊主毫不猶豫地答應,如今她能幫的忙實是太微不足道。
“那就麻煩師姐了。”華琬璀然一笑。
天色漸沉,華琬與羅坊主收拾了物什后,一路說說笑笑地往食舍行去,比之她二人的輕松歡喜,去往平三堂的王芷蓉,卻因未得趙允佶的好臉色而心情沉郁。
二皇子怒氣極重,沒了往日的溫柔繾綣,動作言語皆粗暴,半分不顧王芷蓉的苦苦哀求。
趙允佶發泄后更未像往常留在平三堂歇息,而是直接回了皇宮。
王芷蓉本打算伺候好二皇子后探一探口風,終歸要知曉她在二皇子心中是怎么個位置,若能求得承諾,得個心安,就再好不過,不料……
王芷蓉雙目空洞地盯著床帳上的纏枝花紋,廂房內很靜,靜到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分明已累極,可這心跳卻像要控訴不甘,砰砰砰震得她胸腔一陣陣抽痛,還有廂房內的熏香,最初幾次聞,她確實迷醉渾身舒暢,可現在聞久了,她覺得惡心。
王芷蓉閉上眼,她想回凝光院,怎奈周身無一絲力氣。
……
冬雪停歇,過年關不久便是元月十五上元節了,在新宋國,上元節比春節還要熱鬧,京城宣德樓前搭起山棚彩燈,坊間四處掛滿燈籠,文思院還盯著吉時,送了一百盞五色琉璃和白玉制成的燈籠去皇宮。
凝光院內亦掛上了精致漂亮的蘇州羅帛燈,可因為大部分匠師未回來,故頗為冷清。
華琬終于舍得放下鐫刀,趴在案幾前做了一盞萬眼羅燈籠,燭光從萬千鏤成百花花樣的細孔中透出,映了無數絢麗繽紛的光影在墻上。
“你這心靈手巧的,做只燈籠竟然都與我們的不一樣。”羅坊主新奇地擺弄燈籠,抬頭發現華琬在箱籠里挑選衫裙。
華琬翻了又翻,好不容易選出一身淡青色小襖喜滋滋穿上,還主動跑至銅鏡前,請青荷替她篦發。
羅坊主納悶了,她第一次看見華琬精心裝扮自己,“阿琬,晚上你要去看燈會?”
華琬臉頰泛紅,對著銅鏡點點頭。
“喔,”羅坊主饒有興致地站起身,打趣道:“是與安家小郎一道去,還是李家表哥?今兒上元節,凝光院子時才關小門,倒是可以玩遲些。”
華琬羞惱地瞪大眼睛,直朝羅坊主擺手,“不是的,都不是的,師姐不要亂猜。”
“哎喲,華娘子,您可千萬別動,小心篦子將頭發扯疼了。”青荷焦急地喊道,華娘子不心疼烏溜溜的青絲,她可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