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的時候，李巖率領(lǐng)著自己的部下渡過一條小河。

三千來人，卻有一千多匹騾馬。

闖營的輜重，特別是金銀細(xì)軟一類的要緊軍需，大半在李巖軍中了。還有大量的糧食，更是行軍作戰(zhàn)少不得的。

金銀再怎么要緊，也不及糧食是一天也離不得。

順軍和清軍的大決戰(zhàn)，最終是敗北了！

無他，實力差距太大了！

順軍已經(jīng)竭盡全力！

在羅虎率部和清軍對決的同時，先是劉宗敏，然后是李自成率最后的御營親軍，沒有絲毫畏怯，全師壓上。

東西南北二十萬順軍全部壓上，被打退了再上，不論死傷，不統(tǒng)計戰(zhàn)果，只是與清軍犬牙交錯，拼死力戰(zhàn)。

從早晨殺至黃昏，中心戰(zhàn)場附近到處都是人和馬的尸體，隔著一二十里外的米脂和綏德城的居民，一天之中都是十分緊張，時時側(cè)耳傾聽，聽著從東邊傳來的聲響和消息。

可是，李闖王，大順軍，叫他們失望了！

事后有人統(tǒng)算，論人數(shù)是順軍多，但論軍隊組織，軍官素質(zhì)，士兵素質(zhì)，還有鐵甲數(shù)量，兵器質(zhì)量，統(tǒng)帥調(diào)度，無論是哪一樣，清軍都遠(yuǎn)過于順軍多矣。

一天之中，順軍遭遇了嚴(yán)重的損失，敢戰(zhàn)和能戰(zhàn)的精銳幾乎全部打光，打殘。

劉宗敏又在陣中受傷，引發(fā)前次的傷情，這個曾經(jīng)縱橫無敵的虎將，此時只能躺在擔(dān)架上，再也動彈不得。

袁宗第和谷子杰，李過、李友、劉芳亮等大將，部下都受到了嚴(yán)重的損失，退守原本陣地時，清軍尾隨而至，諸軍不能抵?jǐn)常荒芄?jié)節(jié)后退，連同李自成的中軍在內(nèi)，棄守原有陣地，一直向后退卻。

說是退卻，簡直就是逃走。

整個順軍營地都是亂哄哄的不成模樣，大量的軍資器械被原地丟下，連睡覺的帳篷都丟的一地全是，逃走幾天，不少士兵就光著拳頭，睡在臨時挖出來的地窩子里，身上一床被也沒有，被凍的瑟瑟發(fā)抖。

前幾天下了一場小雨，春雨冰冷，順軍逃兵，更添了無數(shù)苦楚。

大軍被打的七零八落，輜重也丟的差不多，當(dāng)日就算留守，不曾上前線的部隊，一看到主力失敗，立時也是潰敗，不少順軍四散而逃，這里原本就是他們的家鄉(xiāng)，既然打天下沒了指望，不如逃回家去，能躲回一條性命來，將來就安心在家種地，當(dāng)個順民！

逃了幾天，原本順軍逃的不成章法，根本沒有掩護(hù)和斷后，連李自成本人都不知道被裹到哪里去了，還是兩三天后，才在亂軍隊伍中把大順國主給找了出來。

這一戰(zhàn)，御營親軍幾乎全部戰(zhàn)死，羅虎重傷，張鼐不知所蹤，整個孩兒兵出身的青年武將系統(tǒng)，也是幾乎被打光了。

危急時刻，連牛金星都揮劍自衛(wèi)，宋獻(xiàn)策這個軍師也縱馬殺敵，可想而知，順軍當(dāng)時的危急，到了何等程度。

但和后來的情形相比，戰(zhàn)場上的事反而是小事了。

退出米脂等地后，清軍追擊的速度和強度也慢了下來，順軍上下，也是松了口氣。

清軍追擊放慢，也是自身損失過大的原故。這一仗，順軍是拼盡全力，所有的精華全上，好幾個大將的直屬部曲都打殘了。

仗打成這樣，又豈能沒有損失？

三四萬人的滿蒙聯(lián)軍，損失在三成以上，營中滿是尸體和傷患，一向驕狂的阿濟(jì)格巡營一圈后，也是面色慘白，半響不能發(fā)一語。

他的這西征大軍可是多爾袞千方百計湊給他的，兩黃旗的精兵強將不少，兩白旗的家底更多。這一仗打成這樣，他可真不知道怎么給攝政王交代？

滿洲兵死傷都在三千人以上，而且全部是三大營的精銳，危急時，阿濟(jì)格把自己身邊的虎槍營也派了上去，順軍的那個小將羅虎，著實厲害。以五千精兵，對抗人數(shù)相等的八旗精銳，雖然最后幾乎全部戰(zhàn)死，但八旗兵所付出的代價也是著實不小！

整個清軍營地，幾乎到處都是傷患，處處是呻吟聲，蒙古人，滿洲人，漢人，受傷的人光是重傷就有過千人，輕傷更是不計其數(shù)，損失的軍資什么的，還不在統(tǒng)計之內(nèi)！

這一戰(zhàn)后，阿濟(jì)格自己也清楚，不在關(guān)中等地修整三個月到半年時間，這一支西征軍是無用的了。

順軍固然是跨了，清軍的戰(zhàn)意也是徹底打光，士氣也是跌到了谷底。

畢竟大家是跟著出來搶劫，搶女人糧食，可不是送命來的。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要是每獲得一次勝利就得拿這么多條性命來換，相信很多人寧愿還是打敗仗比較好。

人性如此，畏死而戀生，強迫三軍再接再厲，只能是適得其反。

不過好在阿濟(jì)格早就派了葉臣這一路早就出發(fā)，順軍的后路被抄是遲早的事，所以不必著急追擊，只要咬住不放，不使其脫離太遠(yuǎn)就可以了。

到了二月中旬，順清兩邊斷斷續(xù)續(xù)打了幾仗，范圍還在陜北一路，最南也不至洛川，而葉臣率部從陜州一路向西安前行，已經(jīng)在二月九日那天拿下西安的消息也是傳了過來！

這個消息，生生叫李自成吐了血！

造反是個高成本的行為，很多有志一同的人在造反路上剛起步就結(jié)束了。很多造反者根本沒混到成名的那天就已經(jīng)著涼葛屁了，李自成是一個幸運兒，從一個普通的驛卒造反，靠的為人仗義，人緣好，有一群靠的住的好兄弟，再加上和高闖王沾點親，一下一下的就被他冒了頭，從闖將再到闖王，一直到大順國主，能耐是一方面，運氣也是一方面。

沒運氣，早就全死在車廂峽了！

現(xiàn)在李自成算明白過來，好運氣已經(jīng)全完了。軍心盡散，精銳幾乎喪盡，反正現(xiàn)在拉不動，團(tuán)不攏，眼前還有十幾萬人，全是敗兵疲卒，不少老弱和士兵的家小也跟在隊伍里，戰(zhàn)兵和家小夾雜在一處，在細(xì)雨里十分艱難的前行，小孩哭，女人也哭，不少人滑在地里，就這么趴在泥湯子里捶地大哭，那種絕望和凄苦，令得他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是只能扭轉(zhuǎn)過頭，看也不看再看！

后路斷絕，清軍始終咬在兩天的路程之內(nèi)，劉芳亮幾個勉強集中了幾千騎兵來斷后，不過也是打一仗跑幾百，根本也就是虛張聲勢，若不是清軍也是損失極大，怕是順軍早就被人給趕散了。

不過這也是時間問題，每天都是幾百人過千人逃走，再過十天半月，肯定是一個不剩。

大順現(xiàn)在還有榆林到天水一帶的州縣還算平穩(wěn)，關(guān)中失去后，漢中的賀珍就難說的很了，是自立，還是投降清軍，都很難說。

因為在月余之間，賀珍還和張獻(xiàn)忠的大西軍打了一仗，把對方打的大敗而走，叫他投降西軍，估計不大可能。

這個心其實也是操不上了，因為交通幾乎斷絕，雖然從西北有繞道到漢中的路，但是遙遠(yuǎn)難行，消息難通，等于是斷絕了。

至于和荊襄的聯(lián)絡(luò)，那更是笑話了。

順軍原本就沒有象樣的郵傳驛站，有重要部署，都是丞相府用印用快馬頒發(fā)，可現(xiàn)在牛金星幾乎成了光桿司令，幾百個前明投降的進(jìn)士和舉人幕僚屬官逃的光光，難道叫丞相自己用禿筆寫了，叫人騎著驢去送信？

“完了，全完了。”

“咱大順氣數(shù)盡了。”

“可皇上還在，咱也不能降啊。這個骨氣要沒有，也枉自成人。”

“這說的也是。”

蕭蕭細(xì)雨中，李自成幾乎是趴在自己的黃膘馬上，聽著四周的將領(lǐng)和士兵的竊竊私語。

軍心民氣到這種地步，他的御營侍衛(wèi)也幾乎散光，剩下十幾個也是有氣無力的跟在他這個皇帝身邊，聽到人說的不象話了，侍衛(wèi)們眼中露出怒氣，但也只能忍著……這種時候，再來講皇帝的駕子的威嚴(yán)，自己都覺得太過好笑，也太沒有必要了！

“軍師在哪兒，丞相又在哪兒？捷軒呢？”

李自成昏昏沉沉的，終于抬起頭來，問人。

“皇上，軍師就在后頭，丞相去安置行宮去了，今晚宿處還沒有找好，劉將爺受的傷重，抬在擔(dān)架上慢慢行走，估計一時半會的趕不上來。”

“哦，那就叫軍師來吧。”

隨著李自成的吩咐，沒過一會，宋獻(xiàn)策便是匆忙趕來，看看四顧無人，李自成眼中含淚，輕聲道：“軍師，你我主從一場，我向來待你不薄，為今之時，可有什么辦法沒有？”

“臣，臣亦無有辦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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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獻(xiàn)策對大順的忠誠當(dāng)然不用懷疑，此時看著病貓一樣的李自成，心中的難過也不必多言。

但沒有辦法就是沒有辦法，盡管他也算是知兵懂世情的人，但才不過中人之上，比之洪承疇這樣的大吏還差一些，現(xiàn)在又是山窮水盡之時，他有什么辦法可言。

“不過，”宋獻(xiàn)策又囁嚅著道：“皇后臨行之時，吩咐下來，如果皇上十分危急，可以到榆林城去。”

李自成的眼睛漸漸有了活氣，是啊，榆林城池完好，防備森嚴(yán)，還有高一功那幾萬精兵在，用來收攏大軍，重整旗鼓，正是一個安身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