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幾天過去, 嬴政每每晚間時候都會過來,除了片刻的放松之外,倒不知哪根筋不對, 竟親自輔導扶蘇功課, 別看扶蘇平日里不愛學功課, 他父王親自上陣時, 他竟乖巧的很, 若是有時晚來了些,倒還惦念上了。
許是他從未體會過跟自己父王如此親近,因著這些日子兩人關系的親近, 他對凌蘿的態度也好轉了不少。
這日,凌蘿又倒騰了一些糕點出來, 想著扶蘇今日在蘄年宮聽太傅授課也有許久, 便想著將糕點親自拿去給他, 這才繞過了亭臺邊的小路,便見著韓楓倚在亭子邊看著她, 好似故意在此等候。
見她靠近,那人立馬正了正身形,又撣了撣衣擺,這才招呼她來到亭中。
凌蘿瞧了眼四周,確定四下無人, 這才道:“你這般招搖的在宮中走動, 也不怕叫人看了說些閑話去?!?
“韓某身正不怕影子斜, 怕什么閑話。”韓楓道:“倒是你, 你說說你可是忘了什么大事?”
他一副要數落人的樣子, 弄得凌蘿一時有些發懵,她細想了一番, 這才一拍額頭,滿臉愧色道:“你可安置好了李將軍?”
“原來你還記得他。”韓楓搖頭,嘆道:“我那徒兒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偏偏看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此事確實是她的疏忽,那日她被畫兮魂歸的消息擾亂,此后又一直在撫慰扶蘇,確實是忘了此事,她心中覺得有愧,被韓楓這般說,倒也不去反駁,只道:“既然你已經見過他,想必也聽說了他所經歷之事,趙國七公子弄了一個假的季綰綰入秦來,如今我這身份暴露了是小,若是真引起兩國紛爭,我怕對他也不利,依你看,該如何是好?”
韓楓神色一凜,卻是難得的嚴肅之態,他道:“墨玄會暫時留在秦國,就算此事暴露,我那地方也暫且能護他周全,只是那小子一根筋,只要你一日還在宮中,他便一日不會放心,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怕他是第一個便坐不住。”
凌蘿:“……”
她又怎會不知道,只是,她欠的人情債太多了,先是一個畫兮夫人,如今又是李墨玄,這老天果然愛折騰人。
見她若有所思,韓楓忙擺手道:“罷了罷了,依你現在的地位,就算事情敗露,你家那位大王怕是也舍不得對你怎樣,你呢就乖乖的在宮中待著,別惹事,那樣那小子也不會輕舉妄動。”
凌蘿點頭,正晃神間,面前卻多了一件物什。
她認得那東西,是先前李墨玄送給她的發簪,她本一直帶著,這幾日突然不見,她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心想怕是遺落在了哪里,卻沒料到被他拾去了。
“這東西是墨玄去那馬賊窩里給要回來的,呆子一個?!?
凌蘿定定的看著他手中躺著的發簪,只覺得那發簪似有千斤重,讓她猶豫著不敢輕易接下。
韓楓搖了搖頭,將她的手拉過,將那簪子放到她手心里,正要開口,卻聽亭子外一道稚嫩的童音帶著些憤怒問道:“你們在做什么?”
凌蘿轉頭,見扶蘇正定定的看著他們,不由收回手,道:“大公子,我帶了……”
話音未落,扶蘇卻是哼了一聲轉頭便走,凌蘿一愣,只道他又鉆了牛角尖,匆匆同韓楓告了辭便追了上去。
扶蘇畢竟還小,走路也不快,她很快便追在了他后頭,她穿著氣道:“大公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扶蘇突然駐步,揚著頭哼道:“那個人剛剛送了你什么?”
凌蘿一愣,攤開了手掌,扶蘇見她手中的發簪便要過來搶,被凌蘿快速躲開,她道:“大公子,這個是我的東西,只是他剛好拾到了便還與我?!?
扶蘇輕哼一聲,“誰知道你們是什么關系?!?
嘿,這小鬼……
她一時氣結,突然想起來一事,不禁笑道:“你這般生氣,莫不是認定了我同你父王……”
話沒說完,扶蘇便打斷她:“你在外面拉別人的手,我要告訴父王去!”
這一茬不搭一茬的……
凌蘿認命,心道這輩子怕是也得不到這小家伙打從心底的認同,干脆追了上去,討好似的說道:“大公子?小蘇蘇?咱們可說好了,你可不能在你父王面前冤枉我,不然你以后可再沒有糕點吃了。”
“你……”扶蘇氣極,兩眼恨不得變成貓爪,狠狠在她身上撓個三兩下,“我再也不管你了!”
他氣呼呼的跑回去,惹得凌蘿在后面搖頭嘆息的跟著,兩人一前一后回到蘿清宮時,嬴政的車輦卻已停在了門口,扶蘇踏著歡快的步子往里間跑,真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他父王身邊,凌蘿無奈搖頭,卻也斂了心神進去。
“父王,您別忘了剛剛蘇兒說的事。”
凌蘿進門便聽到這么一句,想著扶蘇該不是把剛剛所見之事跟他說了,可她細細看了嬴政臉色,一切如常,倒不是像聽到了什么不悅之事。
她松了一口氣,這才走過去,笑問:“大王,你答應了他什么?”
“這是我跟父王的秘密,不能讓你知道?!?
沒想嬴政還沒回答,扶蘇倒是搶先截了他的話。
再看看嬴政的臉色,平淡中還帶著一絲輕笑,顯然是默許了扶蘇的話。
凌蘿眼角一抽。
她費盡心思讓這父子兩消除隔閡,如今這兩個人倒是聯合起來對她隱瞞秘密,簡直可氣。
“父王,近日太傅提到諸子百家,卻不讓蘇兒學孔孟之說,太傅說諸子百家中,唯法家最為可貴,太傅不愿同蘇兒說,父王可否同蘇兒說說?”
諸子百家?
凌蘿一愣,卻聽嬴政道:“王太傅說的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此時不解,往后自然便明白。”
這才幾歲的孩子就要學這些,可學也就學吧,可不能搞偏科??!
“大王此言差矣。”她道:“法家之說雖為可貴,可凡事總不可以偏概全,孔子曾周游列國,熟悉各國之況,道家主張無為不爭,卻也是君子之道,要我說,合該擯各家之短,取各家之長才是?!?
話音落下,兩道視線同時看了過來,凌蘿一愣,正要開口,卻聽門口傳來趙高的聲音:“大王,小奴有要事稟告。”
“進來?!?
半晌,嬴政終是回過神來,朝著外間喊了一聲。
門開了,趙高踏著小步過來,伏到他耳邊說了些什么,嬴政聽罷,臉色瞬間暗下,等趙高退下,也迅速起身,作勢出門而。
凌蘿見他臉色不善,不禁問道:“大王,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他身形一定,沉默了半晌,這才說道:“衛春秋在牢中服毒自盡了?!?
如果說之前畫兮之死對她來說是震撼,那么這次衛春秋出事,于她而言更是一種恐慌。
她不明白,為何衛春秋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服毒自盡,明明再過幾日他便可以從此擺脫牢獄,遠離這秦國之地,同衛靈一起過上最簡單的生活,他那么疼愛衛靈,又怎會放心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
除非,有人從中作梗。
難道是昌平君?
她細想以后,又覺得不對,衛春秋入獄本就和昌平君有些牽連,此刻他若是要殺衛春秋,可不是坐實了兩人勾結之罪?
若不是他,那又會是誰?
她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曾經在衛府,那個唯唯諾諾的男人……
“季良人?季良人?”
耳邊傳來月嵐的聲音,她回過神,這才驚覺已經是掌燈時分。方才她跟著嬴政去了一趟地牢,回來時便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她轉頭,見月嵐和沐雪紛紛上來掌燈,不禁嘆了一聲。
“主子何故嘆息?”月嵐輾轉到她身后,替她將發飾取下,沒忍住問了一聲。
凌蘿搖頭,瞧著被她拿下來放到案上的發飾,嘆道:“以后別給我戴這些了?!?
月嵐一愣,問道:“主子還在記掛著畫兮夫人的事?”
她道:“如今也過了半月,后宮的主子們哪個不是精心打扮,就怕哪日見著大王時不夠惹眼,主子你倒好,這大王常常往這跑的,你竟也從不搗騰自個兒?!?
她素來想得多,凌蘿也不辯駁,只道:“這人也不是靠著梳妝打扮便能留住的,這些東西我不甚喜歡,戴在頭上總覺得累贅,放在我這也是放著,你們看看可有喜歡的,拿去玩耍罷了。”
月嵐笑道:“主子賞賜的東西可從來沒少過,我可不缺,主子不妨問沐雪她要不要?!?
她說罷,又用手肘推了沐雪一把,將人退的險些撞到桌案,她一愣,“我也沒用力啊,沐雪你想什么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凌蘿也覺得奇怪,不禁看了沐雪一眼,沐雪很快回神,只是眼中還帶著些疑惑,想來剛剛她們說的事,她壓根也沒聽進去。
凌蘿搖頭,道:“算了,看你也似是累了,你們且早些休息去吧?!?
月嵐:“可一會大王若是過來……”
“即便是大王來了也不用你們在此侯著,他說問起,我自會言說,不必擔憂?!?
這般勸說下來,兩人這才寬心,只說去看看扶蘇,便也匆匆退下。
夜半,她迷迷糊糊從夢中轉醒,卻見著身旁坐了一人,許是不想驚醒她,竟輕手輕腳的在解腰帶。
凌蘿忙起身,那人也轉頭,見她醒來,眉頭一蹙,“寡人吵醒你了?”
凌蘿挪至他身旁,替他解了腰帶,道:“不是?!?
她突然想起之前被他罰抄了書簡時,自己困得睜不開眼,那人毫不憐惜的在她頭上敲了一記,那時這人可沒有半點憐惜的意思。
許是忍不住調侃他:“先前被大王敲怕了,所以大王每次出現在我身邊,都習慣性的醒來。”
果然,嬴政的臉色因這句話變了不少。雖是短暫的一瞬,卻讓她很快捕捉到。
不過,她還是低估了這人的反應能力,下一刻,她的手被他握住,很快,他熟悉的氣息靠近耳邊,“難怪你每次見到寡人便上來寬衣,原是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