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仍在繼續(xù),片刻功夫一支三千人的大伍就陷落大半,前面摔下去的人愈多,后面‘十蓄’沖鋒的推動之力也就越少,到了此刻,幸存于后陣的狼卒,也勉強聽清了深處裂谷邊緣的同伴的驚慌呼喚,紛紛拼命提韁想要止步。
可戰(zhàn)馬是畜生,平日訓練的再怎么好,沖刺時也不是說站住就能站住的,一時間裂谷邊緣亂成一團,排頭摔下去的勢子緩慢了不少,可是因為亂擁亂擠,還是不斷有人在慘叫中跌落。
而此刻另一場鮮血盛宴,也毫無意外的開始了……裂谷花海忽然‘蕩漾’了起來,萬花搖擺嘩嘩作響,旋即谷底猛地響起驚恐嘶吼。
以裂谷的深度,摔下去的人斷無幸理,不過快兩千人連人帶馬,以密集陣勢填進去,前面的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最后掉下去的那些,等若摔在了同僚尸體擺成的肉墊上,大大緩沖了下墜之力,多少還是會有些人幸存下來。
摔不死,可還是得死。
這么多人摔得血肉橫飛,下面的血腥氣可想而知,而谷底的怪魚嗅覺異常靈敏,且不久前剛被宋陽等人驚動過一次,現(xiàn)在它們?nèi)栽谠陝又校劦搅缩r血的味道,豈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夜空窒悶,身邊沒有一絲風,可花海的動蕩,仿佛正又一團風暴席卷而過!地面上的的人看不到,但羅冠一行都清楚下面中正發(fā)生著什么。
裂谷兩側(cè),逃犯們面帶冷笑、殘存狼卒混亂不堪;裂谷深處。屬于怪物們的饕餮之筵。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這個時候天上的鷹群再次聒噪起來,隨即只聽南方號角聲大作,又是如雷的馬蹄聲與遮天蔽月的沙塵彌漫,新的追兵趕來。
追趕南理使節(jié)的犬戎兵不止一路,出發(fā)有先后、趕到的時間也不一致,第二路追兵也是一支大伍。此刻已經(jīng)踏入花海。
第一路追兵還有不少人幸存。現(xiàn)在雖然還亂著,但誰都明白,想要他們?nèi)妓は氯ゲ豢赡埽诙ё繁粫氐父厕H。
不過雙方又巨大的裂谷相隔,尤其是裂谷隱藏于花海內(nèi)。根本看不出它的邊界在哪里,新的狼卒就算趕到了,一時間也休想殺過來。
齊尚轉(zhuǎn)頭望向羅冠:“羅爺,怎么辦?”
羅冠氣定神閑。伸手一指宋陽:“他說要運功一個大周天,等他醒來我們就走。”
眾人不存異議,從挖掉毒卵到現(xiàn)在,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其間不少人都睡了一會,精神恢復不少,就算犬戎能馬上跨過裂谷,他們再跑起來也有把握在把雙方的距離拉開。現(xiàn)在多等宋陽一陣也無妨,何況大伙還想看看,會不會再有人摔下去。
又過一陣,第一伍幸存狼卒終于止住了混亂,一個個神情復雜,倉皇、頹喪、憤怒、無助…站在裂谷邊緣,茫然無措。這個虧吃得太大了。而且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還有些想不通,怎么可能?花兒明明一般高矮的。
終于有人回過神來,伍長已死但還有其他軍官,傳令狼卒重整隊列。暫時掉轉(zhuǎn)馬頭向后退開,與剛剛趕到的隊伍匯合。
塵沙稍減。兩隊人馬匯合后,犬戎人停止暫停行軍,顯然在商量對策,齊尚這邊雖然明知道犬戎人不可能傻到明知是坑還往里跳,但是見他們停了下來,心里還是怪遺憾。
齊尚伸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叫我句草原上的罵街話,最難聽的那種。”
小古張口,烏魯烏魯十幾個音節(jié)說出來,齊尚挺詫異:“這么長?什么意思?”
“豬騎著豬打仗,也比你們更強。”小古翻譯過來。齊尚大失所望:“就這個?這就是最難聽的?沒有草你嘛之類、又臟又氣人喊出來又有勁的?”
小古搖頭:“草原上沒有這種話。我剛說的那句,已經(jīng)是對狼騎最甚侮辱了。”
民情如此,齊尚也不強求,深吸一口氣,內(nèi)勁貫入聲音,吐氣開聲放聲就把小古剛叫的那一句‘豬騎豬比你強’罵了出來。
小古欽佩不已,一串十幾個發(fā)音的草原話,自己才說了一遍齊尚就學會了,而且分毫不差…齊老大在‘說話’這種事情上天資卓絕。
上品武士內(nèi)息雄厚,齊尚喝罵響徹花海,對面沒什么反應(yīng),齊尚再罵兩遍兩遍后,自己笑得很開心。
又過了盞茶功夫,對面終于有了動作,隨著古怪節(jié)奏的號角傳令,幾十匹快馬沖出隊伍,旋即斜橫散開……也沒什么新鮮的,草原蠻子的辦法就是大隊暫止行進,派遣探馬去探索裂谷邊緣,看看能不能繞過來。
就是這個時候,宋陽內(nèi)視完畢睜開了眼睛,跳起來伸著脖子向?qū)γ鎻埻讼拢Z氣里慢慢遺憾:“摔完了啊,這么快,我都沒看見。”
謝孜濯皺了下眉頭,輕聲問他:“你沒事吧?”
“啥事沒有,就是最近上火。”宋陽一笑搖頭:“蠻子摔死了多少?”
“一千七百四十四個。”謝孜濯的回答有零有整,不等宋陽驚訝,她就笑了起來:“我胡說的,一千五肯定有了,兩千應(yīng)該不到。”
話音剛落,一旁的齊尚‘哈’地一聲笑:“一千七百四十五個了!”
對面一個探馬,在探索裂谷邊緣時一個不小心,連人帶馬栽了下去。
宋陽高興得跟什么似的,喜上眉梢,揚聲連連喊著:“一七四六,一七四六!”
旁人還有些納悶,瓷娃娃隨口報數(shù),隨后對面又多栽下去一個,齊尚湊趣把一七四四加到一七四五,現(xiàn)在宋陽再多加了一個,常春侯加的這個沒有道理……說來也巧。宋陽還沒喊兩聲,對面就再次響起驚呼,又一個探馬摔下去了。
深更半夜,花海太具迷惑,裂谷又并非規(guī)整的直線開裂,邊緣處參差不齊,想要探索清楚哪是件容易事。探索途中摔死幾個斥候。也真算不得稀奇。
不過隨著‘一七四六’實現(xiàn),大伙都明白了宋陽的意思,下一刻再喊‘一七四七’的時候,可就不止宋陽一個,阿伊果、齊尚、小婉小古這些好事的。全都放開了嗓子給對方‘加油’。
果然,喊到第七聲的時候,一七四七掉下去了,逃犯們齊齊爆發(fā)出一聲歡呼。
阿伊果樂不可支。還想再喊‘一七四八’,宋陽則收聲了,玩一下子也就是了,轉(zhuǎn)頭對羅冠道:“是不是該走了?”
本就是打算等宋陽起來就撤的,羅冠點了點頭,不過腳下沒急著動,而是先似笑非笑地說了句:“山里的老太婆木恩說你九色不沾,我覺得她說得挺對。我這一輩子。真正逃命就有過兩次。”
九月八大鬧睛城,在草原上暴露南理使節(jié)身份,宋陽一算就明白了:“還都是跟我在一起…看來我是不太吉利。”
羅冠笑道:“回頭的想個法子,給你破個煞,不能讓你總這么不吉利,連累旁人倒無所謂,關(guān)鍵是你自己總這樣麻煩不斷。太讓人操心。”
玩笑一句,羅冠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宋陽才能聽得到:“你還能打么?”
未問病情如何,只問還能不能再打……或許羅冠覺得治病事上自己幫不上什么忙。不用廢話多問什么,但逃亡才剛剛開始。大宗師要了解同伴的戰(zhàn)力,做到心里有數(shù)。
宋陽依舊笑著:“至少走出草原沒問題,放心吧。另外不能去回鶻了,甩掉狼卒之后我們立刻回漢境去。再就是……回南理之后,我想請你幫忙,陪我一起去一趟南疆。”
“你說了算,我沒問題。”羅冠點了點頭。
大宗師根本沒多問,不過宋陽也沒對他隱瞞,繼續(xù)低聲道:“剛才內(nèi)視,不對勁得很,五內(nèi)和經(jīng)絡(luò)都有損傷,尤其三根正經(jīng)殘損嚴重……”
死眠過后的自我檢查,當真是隱疾爆發(fā),來得毫無征兆、更沒辦法追查到根源。
不過宋陽大概有個猜測,或許是煉血術(shù)有什么連舅舅都不清楚的副效;或許是陳返當初好心辦壞事,助他破掉三關(guān)后引起反噬……前者是天下奇術(shù),尤離也是第一次施展,把握不好分寸正常;后者干脆是旁門左道的‘邪術(shù)’,本來就是飲鴆止渴的法子。
說著,宋陽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搖頭道:“最麻煩的是我找不到治療的法子…隱疾還會繼續(xù)發(fā)作,內(nèi)力的傷勢一定惡化,我這邊卻束手無策,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死人的。”
羅冠的語氣輕飄飄的:“所以要找琥珀。莫擔心,她的醫(yī)術(shù)遠勝于你,有她在萬事無憂。”
宋陽笑了笑,又囑托羅冠:“這件事先不要說出去。”
痊愈的唯一希望僅系于琥珀,告訴身邊同伴除了讓他們多操一份心之外沒有一點用處,至于羅冠,宋陽估計自己再從燕子坪到南疆的時候,身體怕是沒法支撐獨自遠行了,他需要一個人幫忙,大宗師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了,所以對他并未隱瞞。
剛剛宋陽已經(jīng)想清楚了,按照他自己的判斷,憑著現(xiàn)在的身體還能再堅持幾個月,回到南理后先去燕子坪,總要再見她們一面,隨后啟程趕赴南疆去找琥珀。
如果琥珀能治好這樁怪病當然再好不過,如果琥珀也不行的話,宋陽會再度啟程北上,去睛城。
只憑他自己,報仇的希望微乎其微,但還是一定要去的,萬一萬一,有個機會被自己抓住了呢?比如景泰微服私訪,剛巧在大街上被自己撞;又或者燕頂被仇家打傷、能讓自己撿個便宜?
就在剛才,這些事情都在宋陽的腦海中過了一遍。
唯一的感覺僅僅是:來不及。只剩幾個月,好像什么都來不及了。
穿越之人,本就不該屬于自己的世界,和蘇杭一樣,他不是很怕死;可是和蘇杭不一樣的,他在這世上的牽掛太多了。就快到了要放下一切的時候,宋陽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樣都放不下。
宋陽走神了,不自覺、也再自然不過的想到了蘇杭,不知她走了沒有。
如果走了,那她到了么?
如果沒走的話……若有機會,自己是不是要找到她,告訴她一聲。自己要走了。從此這世上又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再沒了同類。
蘇杭沒走,此刻正眉頭大皺……到現(xiàn)在她還沒弄清自己發(fā)現(xiàn)的,究竟是一個巨大的島嶼還是一片真正的新大陸,不過她不在乎。有巧克力的地方,小島就是仙界;沒有巧克力的話,大陸她只當狗屁。
她的大船在一個多月前靠航,當?shù)赝林欢缺粐樀没觑w魄散。待見他們并無惡意之后,才大著膽子上來接觸,連比帶劃,接觸了一陣,蘇杭興奮無比的了解到,在‘大島’深處有一種特殊的果子,很可能就是她說的‘可可果’。
因為語言不通,土著實在沒法描述出這種果子的味道。不過提到它時,土人們一個個面色貪婪,口水直流,顯然香甜無比,但果子被另一伙土著把持著,外面輕易見不到。
蘇杭想都不想,更不忌憚危險。帶隊深入?yún)擦郑目慕O絆走了好一陣子,終于找到了把持著巧克力的那一族的地盤,接下來免不了又是一段時間的接觸,最終用了些鐵器工具換來了神奇果子……蘇杭臉色鐵青。姥姥見她不開心,走上前小心問道:“杭姐兒。我嘗了,這果子味道古怪的,不過多吃幾顆,感覺還不錯。”
蘇杭咬牙,一字一頓:“咖喱果,味道不古怪才怪了!”
……
宋陽愣愣出神,羅冠也不打擾他,反正要撤走,也不在乎耽擱這片刻功夫,直到頭頂鷹群再度亢聲啼鳴,宋陽才一驚而醒,對同伴致歉:“剛剛神游天外,對不住。”說話時,身邊夜風掠過,輕輕帶動衣襟,長夜窒悶了大半,此刻終于有了些風,又現(xiàn)清涼感覺。
羅冠一笑:“無妨,估計又有追兵趕來了。”
鷹群又聒噪個不停,不用問,一定是第三路追兵趕到了,宋陽笑道:“犬戎全國騎兵都來了一時半會也過不來,讓他們慢慢探路吧,我們走。”
說完,還不等大伙轉(zhuǎn)身,對面忽然響起了急促號角,小古熟知草原號令,聞聲就是一愣:“這是…撤退的號角,急撤。”
果然如他所說,散出大隊的探馬聽到號角撥馬就走,大隊的狼卒也同時催動戰(zhàn)馬,向著來得方向迅速撤退。
自從進入花海怪事就沒斷過,剛剛還氣勢洶洶、不殺掉宋陽等人不肯罷休的狼騎說撤就撤,搞得逃犯們?nèi)家活^霧水。
羅冠瞇起眼睛,向著對面端詳片刻后,搖頭道:“不管他們了,我們走。”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大宗師話音剛落,突然一聲巨響,從他們身后炸起!
仿若春雷般激烈,但聲響之巨遠勝雷霆。
單就聲音的感覺而言,很像前一世的娃娃把一個氣球給踩爆了,不過這枚氣球是在耳道中、耳鼓前炸開的……巨響的聲壓無形卻有質(zhì),直直沖進所有人耳中,剎那之間,瓷娃娃、班大人同時悶哼半聲,被直接震得昏厥過去。
齊尚巴夏等人也被巨響撞得站立不穩(wěn),好像喝醉了一般,目光恍惚腳下發(fā)軟,晃了好一陣,最終一跤摔倒在地。
宋陽五內(nèi)受損、經(jīng)脈帶傷,但一身修為還在,巨震之下比著同伴們狀況要好一些,只眩暈片刻便告恢復,急忙轉(zhuǎn)回頭去查探向巨響來源,第一眼望過去,他就愣了下,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身后一片漆黑。
現(xiàn)在是半夜,本就應(yīng)該一片漆黑才對。
可宋陽眼中的‘黑’,與夜色不太一樣。
夜色是什么?即便夜空陰云密布星月不見,周圍沒有任何光源,佇立其中,就算伸手不見五指、眼睛完全失去作用,可夜色畢竟是‘清透’的,黑得再怎么離譜,至少你也能明白,腳下踩著地面、天空距離我很遠、身邊有空氣雖然不可觸摸但它真是存在……夜再黑,也僅僅是沒了光,其他都不會有什么變化。
可是宋陽眼前的‘黑’,卻有如實質(zhì),它不是夜,更像是一團粘稠墨汁,在涂滿宋陽每一寸目光之后仍不罷休,繼續(xù)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
并非夜色黑暗,而是黑漆漆的一團,讓人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所以宋陽詫異,恍惚之中還道是身體的隱疾給眼睛帶來了什么病變,視力因此受到影響所致。可是下一個瞬間里,他聽到了風聲。
乍一聽上去好像有誰在用小刀裁紙,有些細碎又不乏銳勁,古怪異常但明明白白就是風聲,而更重要的,風聲的確像裁紙,卻比著裁紙聲音大出何止千萬倍。由此,一切也都在瞬間放大,恍惚里宋陽甚至冒出個可笑的念頭:裁什么樣的紙,才會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仿佛,裁紙的不是小刀,是天帝手中軒轅劍;而被裁斷的也并非桑皮紙而是那蒼穹天幕!
聲入耳,但風未至。風藏于‘黑暗’中,來得雖快,但還是慢了聲音半步,隱隱約約里,宋陽聽到小古驚駭欲絕的呼號:“黑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