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作戰用的馬匹在入伍前后都受過訓練,可以不懼血腥不畏煙火不顧道路險阻,聽命于主人的控制,有些出‘色’的戰馬甚至在對上小群惡狼的時候還能保持鎮靜,可畜生畢竟是畜生,它們是有本能的。
再出‘色’的馴獸師,也只能通過各種手段、技巧去壓制畜生的本能,而無法將其徹底抹去。
遇到一群惡狼還能不害怕,但如果遇到的是一群猛虎呢……何況今晚它們遭遇的,是以虎豹為食的泰坦鳥,食物鏈的最頂端,萬獸之首、萬獸之魘!
因為是夜戰、且會有一場燒天大火,為了讓坐騎乖乖聽話,番兵循例在出征前都給馬匹扣了眼罩,可眼罩的作用也僅僅是遮住視線……根本就不等劉家軍現身,就憑這些猛禽的可怕嘶嗥、振翅時裹起的惡臭、獵殺時身上揚起的兇猛威壓,便足以讓馬匹發狂。
一頭狼能夠逐散一群羊,一只泰坦鳥能夠嚇驚多少匹馬?整整一支劉家軍、二百多頭猛禽湊在一起沖鋒,它們對馬匹的驚嚇,完全是人類無法想象更無法形容的沉重。
前哨上三千多名番軍‘精’銳騎兵,剛剛排列好的戰陣瞬間崩散。
馬匹發瘋,完全不受主人控制,轉身四散轟逃,直到此刻多吉登巴甚至還沒能看到地面沖來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戰馬都被‘蒙’住了眼睛,奔逃之際也就全沒了方向可言,只是憑著本能轉身而逃、只求距離身后的煞星遠些再遠些,卻看不到它們正沖向哪里、看不到它們逃命的路上還有什么障礙……數千鐵騎逆沖主陣。
多吉登巴雙臂肌‘肉’高高賁起,雙臂灌力想要勒住坐騎,將軍勇武,戰馬被降生死死拉住,脖頸都不自然地向后彎曲著,可即便如此,四蹄仍奮起不休,向著主陣方向飛逃。
本應保護主陣不受傷害、保證保護投繩順利進行的衛兵此刻變成了沖陣的禍害?多吉登巴身為衛兵主官寧死也不許這樣的的事情發生,既然代不住馬便不要它了。青陽人不知驅趕了什么樣怪獸,但歸根結底發瘋的只是馬不是兵,舍棄馬匹改騎兵為步兵,雖然戰力大大削弱但未必不能一戰。
舍棄馬匹也并不是跳下馬了事。眼前的情形再明白不過,數千騎兵擠在一起‘亂’跑‘亂’跳,若只是跳下馬去,接下來不知多少士兵都會被自己的馬匹撞翻、踩死,想要制止‘混’‘亂’就非得殺馬不可。
多吉登巴翻手‘抽’出了腰畔戰刀,斷喝聲鏗鏘:“聽我號令,全隊斬馬!”
將軍威猛,大吼傳遍周圍,旋即快刀猛斬!胯下名駒一聲哀鳴,龐大的身體撲到在地、尸首分離。
中土上所有的騎兵都一樣,騎士與戰馬之間兄弟相依感情深厚,但非常事情只能非常對待,多吉登巴對兒郎們很了解、對手下有信心,他們都是‘精’銳,軍令到處莫說讓他們殺馬,就是讓兒郎們自刺一刀也不會有誰會猶豫。
倉皇中能想到舍棄馬匹來扭轉戰局、進而還想到一定要殺掉馬匹,萬夫長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可這種萬馬齊驚大軍陡‘亂’的情形實在太少見了,實在沒辦法不讓他心驚‘肉’跳……人在驚慌時都難免出錯,多吉登巴也不例外,他還是疏忽了一件事:
不是人人都如萬夫長那樣勇武。
將軍神力,雙臂一晃數百斤的力量,所配戰刀也不是凡品,這才能刀光揮過首級落地,但是對一般普通士兵來說,想要一下子殺死馬匹又豈是一件簡單事情?好歹馬匹也是大獸,戰馬尤其強壯,士兵們又都騎在馬上、既沒有合適的發力角度更在顛簸中難以用上全力。
的確,當萬夫長命令傳下,所有士兵都揮刀向馬、哪怕心里再怎么舍不得,他們仍以軍令為重,但是這一刀刀刺下去,至多只是重創了坐騎,根本就沒能直接將其斬殺,反倒是戰馬吃痛負傷之下變得更瘋狂了!
可多吉登巴‘身先士卒’,他已經落馬,身前、身旁、身后的數千騎依舊‘混’‘亂’,萬夫長甚至還沒能重新站穩就被馬群沖翻在地。
沒人能再顧得上長官,多吉登巴雙手抱頭身體縮成一團,忍受著戰馬踐踏,戰馬嘶鳴哀號、士兵叱喝驚呼,周圍‘亂’成一團,不過即便紛‘亂’如此他還是能聽到自己的骨頭被踏碎、踩斷的聲音……不知過多了多久,發瘋的馬群終于踐踏而過,多吉登巴竟奇跡般地仍舊活著,不得不說他的運氣好的不像話了。
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嘴巴里無可抑制的涌出鮮血,身體無法稍動,但他真的還活著,還能聽能看……多吉登巴看到了一支軍隊。
重傷之下,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多吉登巴甚至不敢確定自己眼中的隊伍,究竟是些‘什么東西’,黑‘色’的衣甲與夜‘色’完美相融,青面獠牙的面具‘陰’森可怖,還有他們手中的兵刃…長形兵刃,刀鋒狹窄、刃口閃爍著幽幽藍芒、刀身比著刀柄也短不了多少…這是陌刀?
畢竟是為萬夫長,見識遠勝普通人,且多吉登巴一度把當年的洪太祖視為偶像,他認出了陌刀,由此心中卻更猶豫了,不是早已失傳了么?難道這支隊伍來自‘陰’間?
若非‘陰’兵,他們怎么會行走無聲、怎么會動作如此迅捷、最關鍵的是…他們為什么要低低的笑?
蟬夜叉急行,所過之處不留活口,路上不論遇到摔倒的戰馬還是傷殘的番兵都一刀了斷,殺人干凈利索還在其次,重點在于他們殺人時,會穩穩盯住被殺者的眼睛,同時還會送去一串低低地開心笑聲!
蟬夜叉為什么‘精’銳?因為他們一輩子都在訓練,別家軍隊或是半農半兵、或是成年后開始服役,訓練得再如何努力也不過是幾年時間,但是被遺落在世外的這支大洪軍隊,在重新入世前他們活著的全部價值僅在于:‘操’練;
蟬夜叉為什么會開心?更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他們祖祖輩輩、前生今世,他們唯一盼望的地方就是:戰場。
一個蟬夜叉發現了多吉登巴,獠牙面具后的目光充滿笑意,閃身而至正想揮動陌刀殺人,忽然又一個主官模樣的蟬夜叉靠近、攔住了手下,跟著伸手指了指多吉登巴身邊被踩爛的頭盔:“是萬夫長,拿送給密使大人?!?
很快多吉登巴就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久經沙場的戰馬齊齊發瘋:劉家軍傾巢而出,正在劉二的驅趕下,扎翅‘挺’‘胸’大步飛奔。
夜襲番軍由封邑中最‘精’銳的蟬夜叉配合劉家軍,本來到了戰場上,劉二也未必能完全控制住兇鳥不傷自己人,不過沒關系,二傻有‘仙‘藥’’,只要涂抹在身上,一般情況下兇鳥都不會攻擊…..其實就是泰坦鳥的屎‘尿’,這是二傻在封邑馴鳥的時候發現的一個竅‘門’。
今晚蟬夜叉出動了五千人,規規矩矩分作前后左右中五隊,把劉家軍穩穩護在了中央。
宋陽早就和劉二匯合,背著龍雀守在傻兄弟身邊,見蟬夜叉活捉了個萬夫長,宋陽暫時沒多問什么,伸手掏出了一張‘門’令遞給洪卒:“先把他送回青陽。”
多處骨折、內外傷勢再加上失血不少,多吉登巴的神智已經到了‘迷’失的邊緣,但他還拼命保持著清醒,努力看清劉家軍的軍容,對宋陽咬牙猙獰,用生澀的漢語嘶吼:“就憑你這點人和兩百余頭畜生,想要毀我十萬雄兵?不自量力?!?
宋陽笑了,不知是糾正還是補充道:“十萬騎兵。”
多吉登巴先是一愣,旋即一醒,腦子里嗡地一聲悶響,宋陽則懶得再搭理他,伸手拍了拍劉二的肩膀。后者會意,口哨聲變得急促起來,整支劉家軍陡然亢奮起來,縱躍如風撲向敵軍主陣,陣陣啼鳴直沖云霄!
憑著兩百頭泰坦鳥,無論如何也休想打碎十萬雄兵的陣勢,可是正如宋陽所說,不止是雄兵,還是騎兵……番子的先鋒,完完全全都是騎兵,不止衛兵、敢死隊和攻城隊,投繩主陣也是由騎兵組成,所有的士兵都是騎在馬上來投擲油罐的。
當衛隊的數千騎倒沖,主陣雖然有些小小‘混’‘亂’,不過盡還能控制得住,但是當劉家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繼續接近時,主陣的戰馬也開始發瘋了。甚至可以說,這一戰根本就不是兩百泰坦鳥去沖擊十萬番軍,而是劉家軍帶了十萬匹馬去猛攻敵陣。
宋陽的前生今世里,都有一個詞:害群之馬。
馬是群居動物,它們的心情和行動很容易受到同類的感染,在馬場中常常可見的,一只馬發脾氣,會讓整個馬群都變得躁動不安;如果一只馬發瘋,整個馬群都會開始驚慌狂奔。
‘害群之馬’,這個說法不是空‘穴’來風、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一匹馬發瘋,會有十匹馬跟著一起緊張。而泰坦鳥的凜凜妖威,也根本不是食草動物能夠抵擋的,隨著這些來自遠古的猛獸步步‘逼’近,越來越多的馬匹開始發瘋,就那么突然嘶鳴一聲,全不顧主人的約束轉身便‘亂’跑‘亂’沖,畜生的恐懼迅速播散開來,而馬蹄被‘蒙’住了眼睛,他們什么都看不見、更毋論躲避障礙,由此造成的危害也就更大了,正在進行投繩的大陣層層崩潰。
從羅冠引弓連出二十支火箭到衛兵散‘亂’潰退再到泰坦鳥驚‘亂’主陣,從頭到尾也不過一炷香多些的功夫,‘混’‘亂’來得太突兀,一發不可收拾。
二傻最后發出了一聲嘹亮口哨,一直凝聚在一起的劉家軍轟然散去,三五成群化作數十小隊,就那么興奮怪叫著,徹底散入敵陣,由此它們影響的面積也瞬間擴大,雖然小隊兇禽的威勢比起剛才遜‘色’了不少,可戰場中的馬匹之前就已經變得躁動驚慌了,此刻只有被驚得魂飛魄散。
恐懼的絕不止是戰馬,還有番子士兵…黑夜沉沉目光受阻,他們看不見究竟是什么怪物沖來,眼前只有無邊‘混’‘亂’,耳中只有仿佛用不停歇的同袍慘叫。
看不見的恐懼才是真正的魔鬼,當戰馬瘋跑、士兵倉皇之際,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這么發生了,大好戰陣轟轟散碎,全沒意思挽回的余地。
同樣一個黑夜,攻守兩軍各有用途,番子趁著它來放火、以求更好的效果和戰果;宋陽則趁著它來匿蹤潛行、發動偷襲、擴散恐懼……
而對蟬夜叉來說,這次行動甚至都算不得打仗,它更像一場‘收割’。
陌刀是殺器,無論對上的是步兵還是騎兵。當年洪太祖橫掃六合,就是靠著陌刀成就的傳奇。此刻蟬夜叉殺入敵陣,他們集結成陣敵人卻潰不成軍,他們行動有序番子卻散‘亂’不堪,他們統一指揮對方卻各自為政,再加之手中的犀利武器和?!T’為陌刀打造的、用來對付騎兵的戰法……五個蟬夜叉的千人隊,就是五把切入豆腐的利刀,只有屠殺,只剩屠殺。
所有的手下都在潰逃,就連自己胯下的名種龍駒也在‘亂’跳,番兵主將完全無以應對,莫說他一個凡人,此刻就是神仙到場,也休想抑制住這番瘋狂大‘亂’。
無計可施之際,番子軍團的主將還是摘下了腰間的號角,嗚嘟嘟地吹響,親自傳出了一道號令,一件此刻他唯一想到的事情。
特制號角,響聲凄厲刺耳,轉眼聲音傳遍全場,旋即一隊兵馬向著青陽城方向沖刺而去。
今晚要火攻,士兵們大都攜帶隨身攜帶油罐,為了防止意外出兵前軍帳循例傳下嚴令,全軍上下都不許攜帶引火之物,除了一支隊伍、五百人的、火箭矢的、敢死隊。
敢死隊一支藏在主陣的側翼邊緣,此刻勉強還沒受到大‘亂’‘波’及,聽聞主帥號角立刻沖向青陽,番兵的投繩已經完成了十之七八,現在縱火也足以燒天。
大軍敗局已定無可挽回,但這場火還是要燒的,哪怕無法趁勢攻城,至少也要燒出吐蕃人的兇猛;哪怕城頭此刻全無青陽守軍,至少也要燒了他們的旗幟、燒掉他們囤攢的無數物資。
此刻軍團主帥心中最懊悔的不過一件事:之前貪心,想要奪取軍糧輜重、想要捉拿青壯奴隸,所以所以只讓士兵把油罐投上城墻而非城內,如果能重新選擇,他一定會一把火把這個城徹底燒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番子主將吹響的沖鋒號,并不單指敢死隊,而是號令全軍,只要還能沖鋒的,就一定要沖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