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房門口,司馬陵垂了垂眼瞼,復(fù)擡首,鳳目中已是一片堅(jiān)定——她只要知曉了自己的計(jì)劃,知曉了自己爲(wèi)她所做的,知曉了自己的心意,她會知道,自己比秋池更適合她。
這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才能給她一片她想要的天地,讓她快活,讓她自在,讓她能將自己的風(fēng)華,全然展露。
這樣一想,鳳眸頓時(shí)湛然生輝,沉了口氣,提步進(jìn)入。
聽得腳步,明思沒有擡首,待腳步聲在書房門口站定,她才擡首淡淡一笑,“你來了
?!?
語聲平淡而靜緩,又有些熟稔的自然,並未有絲毫的生疏感。
司馬陵眸光一亮,脣邊便顯出笑意,神情驚喜莫名——雖然也幻想過多次,可還是不及親眼看到這般震撼和欣喜。
沒有想到,她的真容換上女裝,竟然是如此的動(dòng)人。
欺霜賽雪的肌膚似吹彈可破,肌膚上似泛著一層淡淡玉質(zhì)光華。就那樣婷婷嫋嫋的站在書案後,只見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娉婷間,只覺風(fēng)姿卓卓,又是靜雅。
一身鵝黃羅衣,腰間粉藍(lán)宮紗一束,顯出玲瓏小蠻。
素手執(zhí)筆,擡首靜靜,意態(tài)婉約恬靜。
凝脂般的瓜子臉上,蛾眉皓齒,大大的雙眼秋波靈動(dòng),脣不點(diǎn)而朱。
四目相對,只覺那雙烏眸幽黑生光,似秋波瀲灩,如有漩渦般,讓他挪不開眼。
不覺怔然失神
新月如佳人,瀲瀲初弄月……
不知爲(wèi)何,司馬陵驀地想起這句詩詞。
一時(shí)間,只覺一顆心忽地充盈,快活中,又似酸似漲,複雜難辨。難以筆述。
他定了定神,提步走近,脣畔笑意婉約,“明思。”
明思輕輕抿了抿脣,看不出笑意,也看不出生氣,眸光微微一閃?!暗任覍懲赀@幅,就快了?!?
說完,將筆在硯池裡蘸了蘸。將墨色調(diào)勻,低頭又繼續(xù)。
司馬陵笑了笑,走到書案前,目光一落下,便是一怔。
明思的草書綵衣不識,他卻是能認(rèn)出的。
明思寫的是一首五言——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司馬陵臉上的笑意凝住,眸光幾閃後,擡首,“此詩,何名?”
明思收了“月”字那最後一筆,垂眸淡笑,輕吐三字,“玉階怨——”
司馬陵面色一僵,最後一抹笑意也消失。垂眸取過另外一張寫好被放在一邊的素宣,上面卻是一首《蝶戀花》。
明思看著他的動(dòng)作。脣邊笑意微微,語聲輕誦,“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cái)?shù)。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jì)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司馬陵手指不覺捏緊,明思微微一笑。淡淡道,“其實(shí),我更偏於喜歡這首,想比那《玉階怨》。描述得更形象,更直白一些?!?
司馬陵驀地?cái)E首,眉間輕蹙,“這就是你不肯進(jìn)宮,要同秋池假成親的緣由?”
明思靜靜地看著他,果然,他全知道了……
明思沒有說話。
這幾日,她都是寫這幾首宮怨的詩詞,就是等他來。
司馬陵看著明思,眸光漸漸深邃,“我們好好談?wù)劇!?
言畢,轉(zhuǎn)身走到門前,“備茶?!庇忠恢冈褐谢ㄆ詡?cè)的空地,“擺在此處?!?
片刻後,精緻的案幾設(shè)好,香茗在案幾上清香四溢。
司馬陵回首看向明思,俊美絕倫的面容上,脣畔笑意柔柔,語聲溫潤,“自行宮一別,你我許久未曾相聚一敘,可願(yuàn)賞面?”
看著他這般胸有成竹的模樣,明思倒有些拿不準(zhǔn)了。
垂了垂眸,明思邁步而出。
兩人行到院子,案前相對而坐。
明思將茶盞從茶船中取出,雙手握住,掌心頓時(shí)傳來熱燙之意
。司馬陵眉頭一緊,極快地伸手從明思手中把茶盞搶過,放在桌上,“新沏的茶也這樣握著,不怕燙麼?”
又伸手去拉明思的手,明思不著痕跡的將手放在膝上,“我無事,只是習(xí)慣一時(shí)難改,忘了茶燙?!?
司馬陵緩緩地收回手,將茶盞重新放回她面前的茶船中。
默然片刻,司馬陵擡眸輕聲,“在行宮時(shí),我們不是相處得極好麼?”
明思輕輕擡首,脣邊雖有笑意,眸光卻是淡然,“此一時(shí),彼一時(shí)也。那時(shí),我並不知曉,有人在我身邊灑下了天羅地網(wǎng)。那時(shí),我以爲(wèi)司馬陵是一個(gè)可交之友,而並非那個(gè)處心積慮想算計(jì)我,讓我身敗名裂之人?!?
司馬陵眸光輕輕一顫,旋即自然,深深地望著明思,“讓你吃了些苦頭,是我不對。不過,日後,我會補(bǔ)回來的。北將軍府,本不是你該呆的地方。縱然沒有我,你和秋池也不適合。秋老夫人心胸狹隘,心思狠辣。秋池侍母至孝,你呆在那裡,只會愈加難受。我不過——”
“殿下——”明思忽地輕聲打斷。
聞得這聲“殿下”,卻是讓司馬陵霎時(shí)眸光一凝。
頓了頓,明思靜靜開口,“無論我和秋池如何,那也是我們二人之事。殿下設(shè)局安排丹紅出現(xiàn),讓秋池入套,這種手段未免有失身份,也對不起你們二人之間的情誼。我不知他人會如何做想,可是我並不喜歡別人躲在暗處窺探,何論是這樣的手段?若是前日,我同丹紅一同殞命,殿下不知可會感到滿意?難道,殿下還覺得明思該感激?”
司馬陵定定凝視她,沉默了須臾,“明思,我說過,日後,我會補(bǔ)償於你。從今而後,再無人可欺辱於你?!?
再無人欺辱?
明思不覺心中輕笑,爲(wèi)何這些男人把這些話都說得如此順口?
在此刻。心意或許是真,可若是承諾有用,這世上就不會有“信守承諾”這一說了……
明思面色平靜,目光四下看了看。
花圃中各色芬芳,繽紛絢爛,空氣中,花香馥郁
。
黃昏的陽光帶著幾許慵懶。灑落庭院,也給眼前一身銀衣玉帶的司馬陵鍍上了一層淡金,玉面朱脣。眉心硃砂似血,通身光華隱隱,看上去,尊貴而……妖嬈。
看著明思這般直白無忌的目光,司馬陵也未躲閃,迎著明思的目光,輕輕勾脣。“明思在看什麼?難道不識得我了?”
“殿下,”明思輕聲道,“所謂,白髮如新,傾蓋如故。世所常見,一葉障目者,也不獨(dú)明思一人?!?
話中語意讓司馬陵不由一噎,沉了口氣,心下生出些無奈,若論天下女子之狡黠善辨。這丫頭只怕能獨(dú)得頭籌。
先是用那詩詞表面她的意思,如今又用此言暗諷於自己表裡不一……
偏生自己非但生不出氣,還有些暗喜。
也就只有這般聰慧有趣的女子,才能入得自己的那一顆心,纔有資格同自己並肩百年。
司馬陵無奈搖首,眼中卻是寵溺,低笑道,“看來,明思還在怪我。我都陪了不是了。好吧,你說說,要如何才能原諒太子哥哥?但凡有言,無所不從?!?
無所不從?
明思忍不住想翻白眼。脣一動(dòng),旋即又把到了脣邊的話,給嚥了下去。
如今路十三還未聯(lián)繫上,一切得忍耐纔是。
明思端起茶盞,“殿下是何時(shí)知道明思身份的”
這身份,自然是指的方世玉的身份。
明思問得極平靜,司馬陵的神情卻有些奇怪,眸色微微一暗,凝視著明思,“你進(jìn)北將軍府那日,納蘭笙在我車廂中醉後吐言……”
果然是納蘭笙……明思無語。
司馬陵凝目深邃,“其實(shí),在之前,我還見過你一次。”
明思詫異擡眸
。
“去年,十一月十五,我在西山見過你同幾個(gè)丫鬟在瀑布邊的茶花林中奏琴——”司馬陵語帶笑意,“你還說了一個(gè)石頭記的故事。不過那時(shí),我並不知是你。後來讓玉蘭去查探過後,纔有些疑心是你?!?
明思只覺更加無語。
自己向來小心,那一次,也是這麼多年,唯一的一回。
那樣的地方都能被碰見?
難道這也是天網(wǎng)恢恢,合該自己有此一劫?
看著明思眼中的無語神情,司馬陵勾脣輕笑,“可惜那時(shí),我未能確信,若不然——”
“若不然什麼?”明思忽地?cái)E眸,“是不是若是早知曉,殿下就不會等到今日才動(dòng)手,殿下早就將明思請到這牢籠當(dāng)中——金屋藏之!”
司馬陵面上笑容霎時(shí)一滯!
明思輕輕勾脣,“明思於殿下,不過是一件新奇之物。故而,殿下從不用問一句明思的心意,只因殿下看見了,看中了,便可取用??墒?,明思只怕不能如殿下所願(yuàn),恐要叫殿下失望了。殿下雖能將明思困於此地,但殿下的這番好意,明思卻是無福,也無心消受。”
司馬陵的眸光驀地一凝!
新奇之物?
她怎麼能如此的看低自己,如此的泯滅自己的心意!
他吸了一口氣,將心中鬱氣平復(fù)了些許,眸光緊緊盯著明思,一字一頓,“納蘭明思!你是我司馬陵這一生唯一想要的女人!我處心積慮,我處處謀劃,只爲(wèi)了讓你來做我的太子妃,讓你同我並肩百年——你怎敢說自己於我,只是一件新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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