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碧藍如鑽。
躺在鬆軟的搖籃裡,擡頭看著琉璃般絢麗精巧的屋頂,夏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如果總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那一方暗藍色的“蒼穹”,會有種時間如流水的錯覺。
離開生.母西婭,已經(jīng)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裡,從侍婢和幾個沙羅曼的閒聊中,夏維也差不多弄明白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沒錯,夏維穿越而來的地方,並不是異界的大陸,而是——海底!
海底深處,沒有真正的陽光,只有頭頂之上臨近瑪雅領域的海洋裡,漂浮著三十多顆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的上面是一個個用巨珊貝做成的罩子,貝罩開開合合,控制夜明珠的光線強弱,這就代表了這個海底世界裡每天的日夜的更替。
然而,無論是什麼成色、如何龐大的夜明珠,光芒到底都不可能比得上日光的耀眼,而是一致的溫潤柔和,雖然頭頂上有三十多顆“太陽”,但在見過真正陽光的夏維看來,這個海底世界裡,仍是光線十分黯淡。
夏維是何等機靈的女孩,知道身處海底,她不但沒有半點慌亂,反而是聚精會神地聽著周圍人的閒談,“火麒麟謀反”、“十年大戰(zhàn)”、“海皇被殺”等等零零碎碎的詞語,被她用心記錄下來……
夏維前世臥牀養(yǎng)病的時候,讀過很多朝代的歷史,現(xiàn)在只需斷斷續(xù)續(xù)地聽瑪雅古國顯出的各種跡象,積累起各種零碎的關鍵詞,慢慢就能拼湊出一個幾乎完整的事實來——
現(xiàn)在的瑪雅,舊皇已死,新皇未立,原本應該屬於海皇統(tǒng)治之下九大海族厲兵秣馬,各懷鬼胎……
“生不逢時啊!這個時代,恐怕正是一個亂世的序幕。”
夏維緩緩閉目,發(fā)出了一聲絕不應屬於一個嬰兒的輕嘆聲。
***
夏爾府,滿月大宴。
寬敞的宴客廳裡賓朋滿座,垂蘇幔帳,歌樂盡起,席如流水。艾爾達的城主、米羅的族長、神殿的神官,都前來赴宴,認識的不認識的,互相打著招呼。
這一個月的時間,夏維感覺自己像是一尊展覽品。
家裡的客人就沒斷過,看熱鬧的,拉關係的,表達敬意的,表達不屑的,貴族的,不是貴族的……恐怕連夏爾老爺跟夫人,都不一定能認得明白所有人。
今天的滿月大宴,更是十分盛重,從早到晚賓客絡繹不絕,到處都飄散著蛋糕和紅酒的香味。
夏維真是欲哭無淚!
那些傢伙……簡直不是人。一個柔弱的嬰孩,他們偏要捏來玩去,你掐一把我揉一下,一個個明明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嫉妒都寫在臉上了,卻還要擺出一副比哭喪還難看的笑容。
就如夏爾夫人所說,這小城雖然不大,但嫉妒夏爾家好運的人,還果真是不少,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三個沙羅曼聯(lián)手攔下數(shù)十次針對夏維的謀害。
不怪今天人多,這滿座的賓客,都是來看熱鬧的——準確來說,是來看“伴生魔寵”的!
但是,到現(xiàn)在爲止,夏維還是覺得,“伴生魔寵”這件事扯的很!
真的會有什麼魔獸之類的東西,傻乎乎地在某個地方睡上幾百年幾千年,等著某一個嬰兒出生,才睜開眼睛,然後呼哧呼哧地跑來說,兄弟,我跟你一條命?
反正,相對其他人的熱切盼望,夏維的感覺反倒有幾分莫名。
說到底,夏維雖然初步理解了瑪雅世界,但要說融入進去,還遠遠不及。
伸出鍛鍊地有了幾分力量的手,躁動地拉了拉自己的領口。夏維微微皺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感覺好煩啊……
如果是別的人遭遇重生,可能不出一個星期就瘋掉了,但是夏維前世,曾經(jīng)也有過長期臥牀不能移動,只能吃清淡食物的經(jīng)歷,雖然忍地很辛苦,但也算能忍下去。
可是,此刻這種煩躁的心情,竟是從來都沒經(jīng)歷過,讓她自己都感覺到恐慌。
“難道……真的是因爲那什麼伴生魔獸?”
夏維本就是性格尤其堅毅的人,就算知道有“伴生魔寵”這麼個東西的存在,卻也從來就沒有依靠它的意思,在她的心裡,永遠只有自己的實力,纔是最可靠的!按照她的想法,她是一個擁有靈力潛質(zhì)的“溫蒂尼”,小時候只要有那幾個沙羅曼保護著她就可以了,等到她自己也能成爲一位沙羅曼的時候,自然就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所以,從一開始,夏維就沒有太把伴生魔寵放在心上,對於她來說,如果真的有那種小動物,愛來就來,不來也拉倒,
但是現(xiàn)在……
“麻煩了。”夏維不安地在搖籃裡動了動身子,現(xiàn)在的她感覺整個靈魂都躁動起來,周圍的氣息變得十分沉鬱,意識深處彷彿總有種不受控制的動靜,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一般。
壓抑著啼哭的衝動,夏維皺著眉,再次用力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領。
煩躁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盛了!
***
巨珊貝的護罩在天空之中緩緩收攏,三十多個“太陽”的光芒,一個接一個地收斂起來,夜幕漸漸降臨。
夏維的不適,幾乎已經(jīng)到了她的意志力能忍受的極限,而四周的賓客也都有些躁動起來。
“這都已經(jīng)晚上了,怎麼還不來呢?”
“奇怪了,我以前見過一次伴生魔寵,明明是正午就來了啊。”
“我也見過一次,更早些,一清早的就來了,還是一隻二階的角鷹呢。”
“夏爾老爺,你不會是……把莉薇娜小姐的滿月日子,給記錯了吧?”
眼巴巴等著伴生魔寵的赴宴人羣,頓時發(fā)出一陣鬨笑聲,夏爾老爺跟夫人面面相覷,只能賠笑不語。
夏爾家族在艾爾達城裡,只能算個三流小戶,靠著跟米羅家族的姻親關係,尚能維持度日,比起平民百姓,是稍微過得富裕那麼一點點罷了。
還好夏爾夫人繼承了米羅家族這種土地主的火藥桶性子,平時誰都不敢去招惹她,夏爾老爺才能對那些風言風語避避而過。
眼看天色漸晚,夏爾老爺?shù)哪樕n白了幾分,表面上裝作無事地跟賓客隨意閒聊,目光卻暗含了幾許焦慮。
以夏維的眼力,當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個老爹非常擔心自己的面子問題——如果今天女兒在大宴之上,沒有引來伴生魔寵,他可就真的丟臉丟大了。
夏維心裡冷笑了一聲。可以想見,萬一今天那什麼伴生魔寵真的睡懶覺沒來,恐怕她的處境就危險了。
等等……
處境?
剛剛還在對伴生魔寵無所謂的夏維,突然眼睛一跳,忽然反應過來,不對……
夏爾夫人留下她的唯一理由,是她溫蒂尼的身份!
這一點,絕對不能遭到質(zhì)疑!
夏維閉上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索性放棄了對心底那股煩躁的壓抑,開始聚精會神,祈禱魔寵到來。
“好了,那什麼伴生魔寵,無論小貓也好小狗也好,還是快點來的好吧,唉……”
然而,正在夏維爲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嘆惋時候,她的耳邊突然傳出一陣異樣的波動,這種壓力猝不及防地襲擊而來,她幾乎就要驚叫出聲……
冷靜!如果在這大庭廣衆(zhòng)之下,跟個嬰兒一樣啼哭出來,夏維真是羞的沒地鑽了。
似乎有點不對?仔細分析,這種波動,似乎並不是真的從耳邊傳來。
夏維調(diào)整了幾下呼吸,慢慢靜下心來,仔細尋覓,感覺模模糊糊地,意識的深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意念交流?天哪,這下驚悚了!
前世活在科學社會的夏維,此刻的驚訝已經(jīng)完全壓下了恐懼,她漸漸能夠聽清,意識深處傳出的,一個清逸的少年的聲音,說話婉如碎瓷一般,乾淨而透徹。
腦袋有點疼,但那個少年說話的內(nèi)容,夏維慢慢能分辨清楚。
“莉薇娜,我的名字,叫做希倫。”
“莉薇娜,從今天起,我是你忠實的僕從。”
“莉薇娜,我的忠誠需要你的迴應。”
“莉薇娜,請指示我你的位置所在……”
空靈的意識之中,幾乎話交疊往復,交錯複雜。
夏維原本很輕微的頭疼,竟然成倍加劇,到了後面,甚至變得頭疼欲裂。
然而,一個滿月的嬰兒能幹什麼?說自己頭疼?
跟其他人,夏維完全就無法溝通。
夏維唯一能做的,就是給腦袋裡的聲音,一個他所想要的迴應——
“希倫!叫我……夏維!”
***
一聲尖銳的鳥鳴,宛若急弦盡頭最激烈的音律,伴著一陣籠罩天地的火紅祥雲(yún),昂然破窗而入。
“啊……”
窗邊的所有人都驚叫地避開,窗戶的玻璃、琉璃等質(zhì)地的飾品,紛紛都被聲音震碎,搖籃邊的三個沙羅曼更是慘叫一聲,捂著耳朵跌倒在地.
而更多的人,則是睜大眼睛,一副震驚和茫然。
一波一波普通人無法感覺到的靈力,在大廳裡肆意地盪漾開,耀目的火紅羽翼,從飄渺的火紅雲(yún)煙中展開,羽翼之大,竟是遮蓋了夏維的的整個搖籃.
那一片片飛揚的羽毛上沾染的火星,灼氣四散,強大的威壓籠罩著宴客大廳的每個角落……
所有人都不敢開口說半句話.
就連夏維自己,都是手心冒汗,目瞪口呆。
一個月的時間,夠夏維瞭解這個深處海底的奇異世界,但是,那也只是“瞭解”!
親眼見到這樣電影特效般的玄妙場景,她一下子還是無法接受。
夏爾老爺和夫人嘴巴張得能塞下兩個雞蛋,他們定定地看著搖籃,除了揉眼睛,已經(jīng)做不出別的動作了。
就連最爲見多識廣的艾爾達城神官,都是一副呆滯的面容,嘴脣顫抖,幾乎是無意識地呢喃出聲。
“七階伴生魔獸,火翼龍鷹……這……這不可能!”七階以上是可化人形,能吐人言的高階魔寵,除非血統(tǒng)特別優(yōu)秀,天賦極其優(yōu)良,否則,在溫蒂尼滿月的時候到來的,不可能是高階魔寵!
區(qū)區(qū)一個並非世家的平民小戶裡的女嬰,能有多少靈力,獲得一個七階魔寵的伴生?
伴生魔寵的效忠代價十分之大,選擇了“伴生”,就是代表魔寵只能跟主人分享同一生命,也就是說,如果夏維死了,她的伴生魔寵就會立刻死亡。
生命的牽連,這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唳……”歡暢的鳴叫響徹天地,驕傲的火紅羽翼憑空一展一收,一陣灼熱的風吹拂在夏維臉上,卻並沒有傷害到她的意思,相反,翅下的火風十分溫暖,強烈的安全感,讓夏維莫名其妙地整個防備頓時鬆懈,一時間竟有種想哭的感覺……
在鳳鳴般的尖嘯聲中,夏維是用自己的本能,感覺到了她一個月來都嗤之以鼻的“分享同一生命”是怎麼回事。
天生的!這是一種天生的共鳴!
前世沒有兄弟姐妹的夏維,第一次瞭解到,究竟什麼叫做血脈相連!
炫目的火光之中,那隻火翼龍鷹頓然落地,在衆(zhòng)人的呆滯和震驚之中,化形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此時赤身裸.體,完美的身材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一頭耀眼的火紅密發(fā),長長地鋪到他光潔如玉的大腿處,背上的羽翼還沒收攏,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一種說不出的妖異之美。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漂亮成這樣的人!
就連身爲主人的夏維,都差點忍不住流鼻血了……
面對在場幾十人幾乎冒火的目光,少年卻毫無羞怯,他的笑容恍若流火,高傲地擡起頭,視若螻蟻般掃了一眼在場的人,擡起手來,輕輕揚了揚,頓時,一套淡金色的法師長袍閃耀著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隨後,少年轉過身,目光深邃地凝視著面前的女嬰,緩緩地俯身屈膝,朝著那個衆(zhòng)星捧月的粉色搖籃單膝跪下。
“你好,小姐!初次見面,我是希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