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仙嶺雄踞群山深處,一路山道崎嶇蜿蜒,馬匹只能小跑,沒法狂奔。
金明珺數(shù)年不見師弟,思念入骨,又聽張去病說師弟遭五仙教捉去,愈發(fā)心急如焚。
這幾日來,她是滿腔邪火,見誰咬誰,其他師姐妹都不敢同她說話。
此刻見葉孤鴻平平安安模樣,大喜忘形,卻嫌馬走得慢,飛身下馬,施展輕功疾馳而來,張開雙手便要擁抱。
張去病見了師父無事,亦是喜不自勝,緊隨著金明珺下馬,兩條腿旋風般起落,也向師父撲來。
金明珺輕功畢竟要高于張去病這個師侄,眼瞧香噴噴的師弟就要入懷,忽然一道浩瀚掌風,其速絕倫,自葉孤鴻身后一繞,轟的一聲,震得金明珺雙眼發(fā)直、倒飛出數(shù)丈遠近。
張去病嚇得一個急停,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向前半步。
葉孤鴻也大吃了一驚,連忙要上前探看時,卻見金明珺一個鯉魚打挺,利落跳起,表情又是意外、又是茫然。
便見滅劫牽著乖乖,慢慢自后走出,先對張去病道:“徒孫不必害怕,你可以抱你師父。”
隨即厲聲沖著金明珺喝道:“你們雖是同門,畢竟男女有別,以前年少也便罷了,如今大男大女,還要摟摟抱抱,簡直成何體統(tǒng)!”
金明珺多年不見師父,不料見面便是連打帶罵,還當著小師妹、師侄的面兒,一時又覺害怕、又覺丟臉,心中委屈之深,直如海水一般,嘴唇抖了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葉孤鴻此刻卻顧不得安慰師姐,一面拍了拍撲入懷中的張去病,一面訝然看向滅劫,語氣震驚:“師父,你、你的功力怎地進步了這么多?”
滅劫方才那一道掌風,距離既遠、速度又快,且中途還特意繞過了葉孤鴻,倍顯靈動迅猛。
然而這般可怕掌力打在金明珺身上,竟只是將她擊退,周身毫發(fā)無傷,其力道把控之精妙,實已到了難以想象之境界。
至于其余峨嵋弟子,數(shù)年不曾見得滅劫,只看出自家掌門人功力大進,卻難察覺她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玄機。
滅劫沉默片刻,展顏笑道:“……大約是那瑜伽神足功夫的玄妙,呵呵,卻不枉你我當年去雁門崖下一行。”
這時一眾徒子徒孫紛紛下馬,奔上前來,大禮拜見。
滅劫把臉一沉,眼神如劍,一一掃過眾人。
徒弟么方才見她打罵金明珺,早已暗自驚懼,此刻同她冰冷視線一對,頓時把頭埋得更低。
滅劫瞇起眼來,厲聲斥道:“一幫沒用的東西,這么多人,竟被一個區(qū)區(qū)五仙使,就將茳蘺掠走,莫非為師和孤鴻不在,我峨嵋便成了任人欺凌的土雞瓦犬不成?”
峨眉派為了救周茳蘺,已是打定主意要和五仙教大戰(zhàn)一場,因此幾乎傾巢出動,只留了江北八怪之七,帶著一群外門弟子看守山門,其余出家、俗家兩系內(nèi)門弟子,盡數(shù)都隨行出征。
為首兩個大師姐,凈玄和蘇清夢,聽師父言語極重,身形一顫,面色慘白,同時落下淚來,叩首道:“弟子無能,還請師父責罰。”
唐珙亦滿面慚愧,下拜道:“掌門,是唐某無用,中了妖女調(diào)虎離山計。”
這時一匹馬踢踏踢踏走近來,馬背之上,周老頭兒如一只大馬猴般蹲踞。
他皺著眉毛吹著胡子,大叫道:“小尼姑,你說你和我孤鴻兄弟不在,峨眉派便是土雞瓦犬,豈不是說我姓周的無用?哼,我瞧此言大大不妥!況且五仙教來闖山的也不止一個小娘們兒,還有個挺厲害的大娘們兒呢。哼,伱既然說我沒用,那我現(xiàn)在就去捉了那玩蛇的大娘們兒和小娘們兒來,讓你看看我的本事!”
滅劫教訓徒弟,倒是不曾留意那般話語,刮了周智興的面子。
所幸周智興心思單純,也不以為意,一心只要找補回來便好。
滅劫連忙搖頭道:“周供奉,此事如今另有轉(zhuǎn)機,倒是不必找她們麻煩了。”
周智興卻不依不饒,一個筋斗翻下馬背,走到滅劫身前道:“如何不找?那小娘們兒要捉我孤鴻兄弟做老公,我峨眉派輸人不輸陣,你看我這就去捉了她來,給葉孤鴻做老婆。”
說著眼珠一轉(zhuǎn),看著高大異常的乖乖,眼中頓時冒出精光,嬉皮笑臉道:“不過這山高路遠,我走不動,你須把這匹大馬借給我騎騎。”
滅劫苦笑道:“供奉,著實是不用找她麻煩,此事變故不少,貧尼一時也說不清楚,簡而言之,五仙教三個使者,如今已同孤鴻定親,數(shù)月內(nèi)便要來正式迎娶,事已至此,此前種種只好既往不咎,以后她們卻不能算本派敵人。”
話音未落,峨眉群女都吃一驚,紛紛鼓噪起來:“師父,怎能如此?”“師父,我們自家的師弟,如何讓外教妖女占了便宜。”“就是,師父,五仙教何德何能?”
周智興是喜歡混鬧的,眼見群雌粥粥,頓時大喜,高叫道:“呔,你們都聽我說,我孤鴻兄弟乃是當今武林,除了張真人和本供奉之外,第三奢遮的男子漢!堂堂天下第三男子,只娶他幾個區(qū)區(qū)小使者,豈不委屈了我兄弟?不答應(yīng)!我這做哥哥的第一個不答應(yīng)!除非連他們教主也要做我兄弟老婆,方才罷休。哼,我這就去捉那教主來!”
滅劫板下臉道:“這也不必你老費心了,那位龍教主自己,也是一心也要嫁給孤鴻做個正室。”
話音未落,便聽嘭的一聲,金明珺仰面暈倒。
周圍眾弟子一聲驚呼,紛紛過去施救,滅劫喝住眾人,親自上前,一指點在金明珺肋下,內(nèi)力所及,金明珺郁結(jié)之氣頓時沖開,“哎唷”一聲,醒了過來,大哭道:“師父,弟子命苦!”
周老頭連忙道:“小金子你不必哭!就算五仙教主做了你師弟的大老婆,三個使者小妞做了小老婆、小小老婆、小小小老婆,但是小小小小老婆之位必是你的,本供奉替你做媒。”
金明珺聽了哭聲一止,隨即想起自己自十五歲便看上了這位師弟,苦苦守他十二年,如今竟只能做個小小小小老婆,哪里肯甘心?
便連師父也不怕了,橫下心來抱著滅劫的腿大放悲聲。
乖乖背上,周茳蘺小臉一苦,暗嘆了一口氣,心道哎唷,我卻忘了還有師姐,將來輪到我時,前面到底要加多少個小字?
滅劫低頭看著金明珺,這個徒弟雖不討她歡喜,但畢竟也是十幾年的師徒之情,現(xiàn)在看她哭得滿臉鼻涕眼淚,也自有心不忍,便決定不打罵她,好好寬慰一番。當下伸手,在金明珺腦后胡亂摸了兩把,和顏悅色道:“癡兒,你要知世間種種,其實都早有定數(shù),有時卻非人力能夠企及,譬如你入為師門下,為師都是一般的傳授武藝,從不對誰個藏私,為何你的武藝便不及你季師妹、魏師妹、趙師妹、房師妹?更不要說諸凈女尼。”
她本想安慰金明珺幾句,但安慰了幾句,越說眉頭皺的越緊,聲音也越來越大:“為何別人勤快,偏你懶惰?為何別人聰明,偏你笨蛋?為師以前因此不大喜你,現(xiàn)在才大徹大悟,原來這都是定數(shù),你自己也未必想這般懶笨,可是又有什么辦法?”
扈小羊在人后聽得眨巴眨巴眼,心道上月比武我贏了金師姐,這事兒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師父吧?
金明珺越聽身體越冷,仰起臉呆呆看向師父,心道我真傻,真的。
我如何要抱著這個女人哭訴?她在葉師弟面前三十六度的嘴巴,在我面前從不超過零度,我為什么總是不長教訓?
葉孤鴻也不由同情起師姐,上前扶她起身,懷里摸出手帕遞去。
溫言道:“師姐別哭了,擦擦眼淚,我們這么多年沒見,久別重逢,本是喜事,如今小師妹也救回來了,五仙教眾人也吃了師父教訓,現(xiàn)在幾乎人人帶傷,算是知道了我峨眉派的厲害,說起來這更是雙喜臨門。”
金明珺心里一暖,結(jié)果手帕擦淚,擦了兩把,正要順手擤個鼻涕,忽然見那手帕上似乎有字。
連忙展開一看,只見一行娟秀小楷,寫的是——
五仙使者,同終同始。
妾雖年幼,長成有時。
落款乃是:蘭蛛。
金明珺手一抖,手帕翩翩落地,轉(zhuǎn)身指著五仙嶺方向,悲憤道:“妖女們欺人太甚!”
葉孤鴻也是一驚,沒想到金蛛看來老老實實的一個人,居然還幫著女兒暗遞情書。
連忙收起,溫言安撫了金明珺,又和眼淚婆娑的魏錦宜說話。
滅劫喝道:“只顧說什么閑話?這里乃是苗彝兩家戰(zhàn)場,難道是什么久留之地了?走走,都隨我回山。”
眾人聽了,各自上馬,踏上歸途。
如此數(shù)日,到得江邊,卻見江畔苗軍大營已然不在,正要渡江,葉孤鴻忽然喊住眾人,喚來張去病道:“為師有一樁大事,要你去辦,你可愿意?”
張去病神情一振,大聲道:“上刀山下火海,師父指哪兒我打哪兒!”
“好!”
葉孤鴻夸贊一聲,讓張去病拿來自己原先的包裹,解開取出了兩塊玄鐵片。
指著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這六句話,流傳了數(shù)十年,你義父得了屠龍刀十載,朝思暮想,便是尋出其中號令天下的大秘密,今日師父便將這秘密告訴你……”
他說話前看了一眼滅劫,見滅劫笑瞇瞇毫無阻止之意,遂當著眾人,將這刀劍來歷、其中秘辛一一說出。
待他說罷,滅劫立刻接口,細細了冰火島一戰(zhàn),三大法王聯(lián)手設(shè)伏,葉孤鴻如何憑借玄鐵指環(huán)力破刀劍神兵,取出這雙鐵片。
滅劫說完,一眾峨嵋弟子這才詫異發(fā)現(xiàn),本派掌門鐵環(huán)竟然已是戴在了葉孤鴻手上,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寫著:果然是傳給了他!
葉孤鴻道:“我和師父在元大都大鬧一場,韃子心中,必視我峨眉為眼中釘,只是本派地理遙遠,它縱要對付我一時也難。但這九州天下,本是我漢家所有,如今腥膻遍地,凡有志之士,誰不痛心?因此我和師父議定,莫待它來對付我,我們先自起兵,奪了蜀地為基業(yè),然后聯(lián)絡(luò)天下豪杰,給韃子王朝來一個烽火遍地,待殺得它亡國滅種,我們漢家子弟,方好再造河山!”
一席話說出,峨眉派雖多是女子,亦都不由熱血沸騰,紛紛振臂叫好。
金明珺和魏錦宜對視一眼,干涸的眼神立刻平添神采。
心中都是暗想道:罷了罷了,不料師父師弟心中,竟要做這般改天換地大事,此事一成,我?guī)煹茇M不是要做皇帝?本來小小小小老婆好生丟人,但他做了皇帝,一個貴妃之位,難道不肯給疼他愛他多年的師姐們么?
一時之間,原本各懷鬼胎的師姐妹,竟然芥蒂盡去,眼神碰處,盟約締成——
將來在宮里大家怕是難免爭風吃醋,你我姐妹同心,定要彼此照應(yīng)才能立于不敗呀!
周茳蘺人小鬼大,見了兩個師姐的眼神戲,立刻猜出二人心思。
心道這般說來,我也要努力才是,嗯,兩個師姐也好,白蛇那幾個壞女人也好,畢竟年長,等我?guī)熜肿隽嘶实郏齻兌际抢吓肆耍挥心莻€蘭蛛年紀跟我相仿,性子也是直爽的,找個機會,我倒該和她結(jié)下交情,將來共進共退,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葉孤鴻哪知自己一番慷慨陳詞,惹出眾女諸多心思?
他見愛徒張去病激動的滿臉通紅,歡呼雀躍,心中甚是滿意,摸著他腦袋道:“為師回山,要和重八等人操辦這件大事,卻是無暇分身他顧了,桃花島所藏兵法、秘笈,都是本派至關(guān)重要的重寶,對于壯大本派實力大有干系,你年紀雖小,為師卻知你是響當當一條男子漢,況且尋得此寶,也算你義父半生心愿,徒兒,可愿替為師走一遭?”
呼!呼!
張去病鼻孔中牛一般噴出兩道粗氣,把小胸脯拍得砰砰響:“師父放心,徒兒此行,定不讓師父失望!”
葉孤鴻鼓勵地拍了拍他肩膀,轉(zhuǎn)向唐珙,抱拳道:“唐兄……”
唐珙正色道:“孤鴻,你不必擔心,我保著去病走這一遭。”
話音未落,周老頭急不可待叫道:“我也去,我也去!我爸爸曾在那島上住了十五年,我也最最喜歡桃花,你們誰若不讓我去,我就把胡子都拔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