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司徒商獨自來了監察司。
“顧百戶,還在忙嗎?”他問道。
班房之中,只有一盞燭光,顧小年在吃魚。
“神捕大人這個時候過來,不知有何要事?”他問道。
“蔣全四名太學生死了,顧百戶可聽說了?”
“有所耳聞。”
“他們被關了兩日。”
“是這樣。”
顧小年擡頭,放下筷子,“怎麼,神捕大人該不會懷疑到本官身上吧?”
司徒商深深看著他,說道:“前有蔡文斌,後有蔣全四人,他們俱都是被暗器所殺,而且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過這次作案,那人的武功明顯更精進了。”
顧小年笑笑,自己殺蔣全可不是用的暗器。
“神捕大人有話還是直說吧,本官在吃飯,不想談論你們六扇門的案子。”他直接說道。
桌案上一碟蒸魚,兩個饅頭,幾片鹹菜,再就是一壺熱水。
司徒商看了一眼,轉而道:“顧百戶吃得倒是清淡。”
顧小年笑笑,“衙門清苦,咱們習武之人的銀錢都用來穩固境界,在吃食方面自然要約束了。”
“顧百戶年輕有爲,如今四靈現世大案聽說也是大人所破,如今嘉獎在即,的確引人羨慕。”
司徒商語氣莫名道:“咱們六扇門招攬天下豪傑,顧百戶不妨考慮考慮。”
顧小年看似是想了想,然後道:“若是在錦衣衛混不下去,本官會考慮的。”
司徒商點點頭,目光收回,“那就不打擾百戶大人的興致了,另外,習武之人還是多吃肉食的好。告辭。”
說完,其人便推門而出。
顧小年臉色冷淡下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白淨勻稱。
他冷笑一聲,如何看不出先前司徒商一直在自己手上打量。
習練暗器者,虎口、指肚、指節以及手腕都異於常人,而精通此道者更是明顯。
就算是武道修爲步入絕頂之列,那也無法改變自身形體,除非是練有奇功或是達到武道宗師境界,才能對自身形體改變一二。
顧小年夾起魚肉,放入口中。
懷疑自己是難免的,因爲司徒商不是蠢人,但沒有證據又能耐自己何?
六扇門是刑部統轄,抓人查案都是要講證據的。
……
次日,南鎮撫司有些熱鬧。
或者說是譁然。
朝廷金吾衛來人,親自下了鎮撫使袁之煥的官印。
顧小年來到前院,在人羣裡看著。
兩列金吾衛穿著明晃晃的鎧甲,手持長戟,站得筆直。
袁之煥穿著一身絳色錦衣,脫下了官服,看著就如同一個尋常的富家員外。
與之同樣被革職的,還有幾個千戶,以及一些百戶總旗等人。這些人此時都如喪考妣,跟丟了魂似的。
顧小年四下看了看,老狐貍劉嵩臉色平靜地站在臺階上,其旁邊是‘笑面虎’蘇擒虎。這兩人穿著乾淨的千戶蟒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好像是察覺到了有人注視,劉嵩朝這邊看了一眼,見是顧小年,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顧小年眉頭微皺,看著金吾衛將押出來的這二十多人帶走,原地只剩下了一身常服的袁之煥。
沒有人說話,平時這個時候,早就有人上前獻殷勤了。
袁之煥掃視四周,凡觸及到他的目光的人,俱都是將視線移開不敢與之對視。就連劉嵩和蘇擒虎,都是有些尷尬地避開。
顧小年看到這已經擡腳返身了,今日數人落馬,就連袁之煥這資歷最久的鎮撫使都被革職,肯定是那位千歲出手了。
而且,絕不僅僅是南鎮撫司這樣,恐怕整個錦衣衛系統都有一番動作。如今只是看到了‘官’被革職查辦,而暗地裡,必然有無數錦衣校尉同樣受到牽連。
他不是魏佲軒安插進錦衣衛唯一的探子,還有無數暗探同樣潛伏著,顧小年不想陷得太深。
而袁之煥轉頭看到的,便是唯一一道轉身離開的背影。
那個叫做顧小年的年輕人的背影。
“父親,咱們走吧。”同樣脫去官衣的袁亮牽馬過來,低聲問道。
袁之煥點點頭,回身看了眼這熟悉的班房,輕嘆一聲,隨之離去了。
他本就被魏央所忌,如今此案不過是他故意給了對方一個機會罷了。
他已經老了,有些事就不想再參與進去了,那麼,就只有把自己的位子讓出去,才能換來安穩的餘生。
……
同南鎮撫司一樣,北鎮撫司同樣迎來了一場地震。
蒼龍七宿中有三支宿旗的錦衣衛被秘密拿下,並十多名百戶及之上的高官被革職收押,其中包括一名錦衣衛指揮僉事。
俞文昭身披黑紋大氅,面色冷峻,站在階上一言不發。身旁是同樣冷淡的另一位指揮僉事,八侍從之一的謝鳶。
“大哥,督主一動,果真是雷霆萬鈞啊。”
謝鳶相貌堂堂,年紀看著不過二十七八,他所站位置落後俞文昭一腳距離,打扮地同樣低調許多,只是一身幹練的錦衣。
俞文昭淡淡道:“總有無知之人揣度督主心思,纔會有如今之禍,只是沒想到伍協和靳衝,原來也是袁城一黨。”
謝鳶點點頭,臉色也有些訕訕。
八侍從,是魏千歲執掌大權以來麾下的八位心腹。這八人裡,除去段曠因武道境界只是一流而跟隨千歲腳邊行走跑腿之外,其餘七人便分散在廠衛和金吾衛中任職。
而方纔俞文昭提到的伍協和靳衝,一人是皇宮金吾衛的宮門統領,一人是洛水雲江神都碼頭的鎮關守將。
這兩人,其實是袁城一黨,在此案中,扮演了不爲人知的角色。
“這太淵王,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謝鳶說道。
俞文昭冷笑一聲,語氣莫名,“他的心思,恐怕只有督主能摸得透。”
“那大哥以爲,督主會如何處理此案?”謝鳶問道。
“督主是超凡人,對這些事不會上心的。”俞文昭說道:“關鍵還是看陛下如何處置。”
謝鳶皺了皺眉,隨即低聲道:“陛下信奉佛法,你說...”
俞文昭搖搖頭,看向身邊之人,目露深意,“陛下之事,切記不要多猜、多想、多問。”
謝鳶一下凜然。
……
監察司,鄧三腳步有些踉蹌。
他小跑進班房,語氣磕絆,“大,大人,鎮撫使大人他...”
顧小年擺擺手,“宦海沉浮,上馬落馬常有之事,慌張什麼。”
鄧三臉色發白,嚥了嚥唾沫,“小的當差這麼久,這等大事還是第一次碰上。袁大人三朝元老,這,這說革職就革職了。”
顧小年笑笑,“身在錦衣衛,只是革職而非查辦,這已經是燒高香的退路了。”
鄧三臉色一變,有些驚恐。
“上頭的決定,不要妄議。”顧小年臉色微肅,透著認真,“咱們是當差的,別忘了禍從口出,老實做事纔是最重要的。”
鄧三臉色僵了僵,含糊應了。
“杜馳他們去搜四靈案的兇手,你也別閒著,上陣子那洞玄子的傳人不是一直匿跡在神都麼,帶人去打探打探,保全自身爲上。”顧小年說道。
鄧三聽了,不由問道:“找那人作甚?”
“別問這麼多。”
“那監察司的弟兄都派出去了,您一人在這能行麼?”
顧小年擺了擺手,後者縮了縮脖子,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