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陰沉的天,適逢傍晚臨近,即便是神都的街面上,行人也都不多。
兇神惡煞而又渾身帶血的人手裡拿著一柄尖刀,逐漸逼近。
無論你怎麼看,他都像是在朝你走過來,而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柄尖刀刺進自己的胸膛。
很痛,他推著刀柄慢慢往裡送,他的臉上帶著獰笑,滿面兇光。
刀在心口一攪,傳來強烈的劇痛,難以言喻。
顧小年猛地坐起身子。
他大口喘著氣,先是閉了閉眼,而後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平日裡他徹夜修行多過這麼合衣睡覺,一般都是在白天的時候瞇一會兒打個盹,現在這麼規矩的睡了一覺,反倒是做了個噩夢。
被人殺,自然是噩夢。
他起身,慢慢將衣服穿戴整齊。
外面下著小雨,拍打著窗櫺,現在應該是清晨的時候,只是天色太暗罷了。
顧小年從小火爐上把茶壺取了下來,倒了杯熱水。
那小火爐並不足以溫暖屋子,只是起了保溫的作用,讓這茶壺裡的水不至於涼了。
當然,炭塊價格不低,大戶人家也有分闢的廚房,徹夜有專人看著熱水,方便隨時取用,而一般人家裡用的還是茶桶等一些保溫廚具。
這裡是北鎮撫司,屬於公門,這些花費只需要每月去庫房那邊報備領就是了,用不著顧某人節省。
洗漱一番之後,他走進了班房的大堂裡。
顏岑正端了米粥上桌,看到他了,臉上一喜,“大人醒啦。”
顧小年點點頭,兀自在椅上坐了,隨手拿了麪餅撕著吃。
他是無需上早朝的,不然五更天左右就要在宮門口候著,那些高官還好說,還能在待漏院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尋常的官吏只能從家裡帶點餅類的東西路上匆匆吃了,連口熱乎水都喝不上。
因爲他們品級不夠,要是在宮門前吃東西那就是失禮不尊,只能挨凍捱餓,等了以時辰計的早朝結束,才能吃一頓陛下賜下的飯食墊吧墊吧。
顧小年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偶爾吸溜一口米粥,看著像是在發呆,想著無關自身痛癢的事情。
對於周錦書所說的自己身世的東西,這段日子裡他已經想爛了,是再也不想再想起來了。
對方告訴自己這些事,不就是要刺激自己麼。
仇恨像是一顆種子,即便你不想去澆灌,它也會自己生長。
這裡說的,就是閒王周復生被當今陛下抄了全家的事情。
顧小年面無表情,一旁的顏岑卻是歪著頭,有些好笑地看著。
她是第一次見自家大人這副有些呆呆的樣子,竟莫名有種可愛?
“看什麼呢?”顧小年瞥她一眼,眼裡回了神。
“大人,俞文昭讓你巳時去集議。”顏岑像是想起了什麼,說了句。
集議就是開會,而巳時正是朝廷下朝的時候。
顧小年翻了個白眼,他本意是看累了俞文昭,想來對方也是如此。
“還有,關青回去了。”顏岑說著,想了想,又說道:“不過他的處境不太好。”
“怎麼了?”顧小年隨口問道。
關青本來也算是受了無妄之災,到這董休被直接推出來當了棄子,遂了劉崇等人的心,也自然就追究不到關青身上了。
關青是堂主,進大牢期間還有人給他去求情行賄,想來混的是不差的。如今處境不好,顧小年只是隨口這麼一問,並不真以爲會出什麼大事兒。
“在他被抓的這一個月裡,他手下的勢力被壓縮的很嚴重,底下的人還跟鏢局的人起了衝突,上幾天關青出獄,直接領了人去鏢局大鬧了一場。”
顏岑說道:“無衣堂口西坊分舵的舵主牟神通出面打了圓場,兩方定下約定這才收手。”
顧小年搖搖頭,現在什麼分舵舵主的根本入不得他的眼了,偌大的外城西坊裡,也就只有金七嘆能讓他忌憚幾分,只是這忌憚由來無非也只是對方背後所靠的勢力罷了。
外城東南西北四大坊市裡,大小幫派能上得檯面的少說也有十多個,其中自是有不少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而每個坊市裡便各有一個總攬話事的龍頭勢力。
比如西坊的千金散盡賭坊,南坊的山河車行。
但這四大龍頭話事,還是要看內城的臉色,或者說,看的是無衣堂口大龍首戚懷傷和風滿樓‘地藏’江鷓的臉色。
顧小年當然不會自比這兩人,當下只是覺得關青那些堂口幫派的小打小鬧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收手就完了唄。”他把湯喝上,擦了擦嘴。
顏岑說道:“不是,他們約定還要打上一場,下月初的時候擺擂臺。”
顧小年擡了擡眼皮,“無聊。”
“關螢和鄧三也會上場。”
“這事兒怎麼又跟鄧三扯上關係了?”
顧小年皺了皺眉,覺得自己這當的不是老大,反而是給手下的小弟收拾局面的弟中弟。
顏岑也是撫了撫額,“他夾在大人和關青中間傳遞消息,西坊那邊的人或多或少也都認得他了。現在外面又在傳關青在錦衣衛裡有門路,那些人當然就把眼睛放到了鄧三的身上。他聲名在外,只能給關青義氣助拳了。”
顧小年當然知道這陣子的傳聞,無非就是劉崇那幫子人散出去的。
“你跟我說這個,是想幫他們?”
“畢竟都是自己人嘛。”顏岑眼珠轉了轉,“當然,我一切都聽大人的。”
顧小年點點頭,“行吧,到時候咱們也去瞧瞧。”
他起身往屋裡走,“別跟鄧三他們說。”
顏岑笑著應下。
……
巳時,顧小年穿好了一身官衣,早就等在了北鎮撫司班房的門口。
同來的還有衙門其他幾個千戶,大傢伙根本沒有什麼談興,幾乎都在閉目養神,看著很是懶散。
等了很長一會兒,顧小年睜開了眼,然後,一身黑紅披風的俞文昭便回來了。
“進去說。”他走得很快,當先推開了大門。
顧小年挑了挑眉,他本以爲這一次又是沒有什麼營養的廢話或是無關緊要的訓斥,來敲打自己這幫人,可沒想到俞文昭這一次倒是難得正經了些。
或者說,對方臉上顯得心事重重,不減凝重。
“本來今日集議是想大家閒談一番,但現在看來,卻是要說公事了。”
俞文昭在上首一坐,還是說了句場面話。
但話鋒一轉,他便沉聲道:“皇太孫丟了,七日之內必須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