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周遭的殘垣斷壁,年少的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悔恨,一個念頭瘋狂的涌動:要是那個時候他搶在父王之前進宮把她帶出來,就好了。他帶著親兵衛隊在廢墟中尋找,哪怕是找到她的遺骸……也是很好的吧?眼前又是那張清秀的稚嫩的小臉,明亮的眼眸里盛滿濃濃的恨意,絕美的輪廓讓他能夠猜測出來她長大以后一定會是個極美的女人。然而,她卻沒了長大的機會,她還那么小,就先嘗到了國破家亡的滋味,然后和自己的親人一樣,葬身火海。
自從他中箭受傷之后,就有了大把的清閑時間躺在營帳里,和侍衛們打聽北冥的事。很快,他知道了那個恨他入骨的孩子,是北冥王唯一的女兒,年紀比自己的妹妹還要小上一歲。手下人好奇他為何會對一個亡國公主感興趣,他淡淡的笑著搖了搖手,為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她那一眼太過凜冽,也可能是她彎弓搭箭的樣子太美,總之,金箭向他飛矢而來的時候,他竟然忘了躲閃。
唇邊帶上苦笑,衛颯仰望著越來越多,越來越亮的星子,漸漸鋪滿天空,手掌撫摸上自己的胸口,傷早就好了,只是他還清晰的記得他自己是如何在廢墟中艱難的踱步,手下人告訴他他的腳下正是北冥王宮的正殿,小公主的寢殿在東面,那面燒的焦黑的墻那里就是。
到處都沒有和她相符的尸首,他又害怕又竊喜,沒有尸首是不是就說明,她也許還沒有死?撐著自己的寶劍,他順著路一點點仔細的尋覓著蛛絲馬跡,驀然,他看到了被石塊壓住的一角東西,彎彎的形狀,是她的小金弓!他驚喜的把它撿起來,金燦燦的金弓已經被大火燎得表面變成烏黑。然后,十四歲的他聽見外圍有人向衛英稟報,說全城屠凈,他剛剛懸起來的心一下跌進深淵。
就算是她在大火中趁亂逃出,可是她又能跑出多遠?能夠逃得出他父王布下的天羅地網么?那記狠烈的眼神早就說明了一切,他和她天生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在返回大祁的路上,他看著和舅父說得興高采烈的父王,第一次覺得他的手段……很卑鄙,也第一次覺得勝利索然無味。
深吸一口氣,冷空氣進入肺腔趕走了纏繞在他腦海多年的回憶,衛颯以為自己會忘記,但相反,時間越久,他就越是想念那雙清亮的如同清水的眼睛,甚至包括那里面深深的化不開的仇恨。身上的衣裳有些單薄,雖然已經開春有半個月的時間了,但是今晚的他卻感到孤獨的寒冷。他裹緊自己的外袍,朝忘魂殿走。
“殿下!您怎么還在這里啊?”一道倩影焦急的在路口徘徊,看見衛颯高大的身軀一下就跑了過來。衛颯站在原地,看著那影子提著一盞燈籠朝他跑來,心里竟然不是溫暖而是自責。父王說的對,他對母親是虧欠的,因為沒能給那個愛他的女人一個安穩的生活,甚至讓她早逝,所以那份愧疚一生都像荊棘般纏繞著他,那是衛英的悔恨。有了他的先例,他不想再犯第二次。至少他不想愧對面前這個塞給他手爐的女孩兒。
“綠兒。”他叫了聲,又不知道怎么說,綠兒忙著給他披衣服,嘴里漫應著,“在,怎么了殿下?”
衛颯動了動嘴,心里哀嘆一聲,搖搖頭,“沒什么,只是在想以后綠兒的夫婿可是有好福氣,能娶到綠兒這么賢惠的妻子。”綠兒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又若無其事的打著燈籠走在他的身側,“綠兒才不要嫁人,要照顧殿下一輩子。”半真半假,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口吻讓這句話聽起來還不是那么生澀。
衛颯頭疼的皺眉,他對女人有一百種手段,每一種都能讓她們心甘情愿的為他去死,而且,就算她們真的都死了,他也不會對她們可憐一分,但是綠兒不同,她自十歲上被分到忘魂殿,在他身邊身邊十六年,兢兢業業,溫柔體貼,把宮中的事宜處理的有條不紊,她就如同他的家人一般,那些手段,他不愿用在她的身上。
但是……他低頭看見綠兒正深深的低著頭,似乎很忐忑,連握著燈籠的手都有些發抖。衛颯嘆了一口氣,算了,還是等到合適的機會再慢慢勸她吧。他優雅的一笑,雍容又華貴,“行,在綠兒沒找到如意郎君之前就在忘魂殿,想呆多久呆多久。”
綠兒松了口氣,也揚起臉朝他笑笑,他們兩個人并肩走著,綠兒似乎很貪戀這一刻和他的獨處,走得很慢,而衛颯為了遷就她的步伐也跟著慢了下來。并沒多遠的一段路,他們走了快一刻鐘。
忘魂殿外,侍衛們拿著劍戟守衛著,他們的英姿已經可以望見。他們的頭上是一大塊方正的匾額。夜晚的黑暗更顯得正殿上“忘魂殿”三個字高傲霸氣,“忘魂殿……呵呵。”衛颯低低的笑了下,忘魂,忘魂,那些讓他記在心上的靈魂真的能夠忘記么?
身后的樹木忽然動了一下,發出沙沙的聲音,衛颯耳朵一動,卻沒回頭,而是讓綠兒先進去,綠兒狐疑的照做,待她走進去,衛颯才回過身來,朝著樹叢一聲低喝,“出來。”
樹叢又抖了下,等了一會兒,里面終于慢慢爬出一個人來,身上繁瑣的紗裙讓她勾住了一截樹枝,怎么扯也扯不下來,掙不開的結果就是她一咬牙,直接把一截衣裙撕了下來。
衛颯好笑的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擺弄衣服,“凝香,你就非得這么熱情大半夜的在本王面前撕衣服么?”
凝香“啊”了一聲,臉紅了下,這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啊,能夠面對面的和衛颯月下聊天,想想就是一種幸福,啊呸,她禁不住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沒出息的,怎么能忘了正事,現在可不是對著美男發花癡的時候啊!
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是充滿正義和道理的,她心里有了底氣,抬起頭來,大大方方的看著衛颯的俊臉,“殿下,”她叫了一聲,又低下頭,她是來賭的,賭衛颯的心。可是現在面對著他本人,剛剛出發時的信心就全都灰溜溜的不見了。
衛颯“嗯”了一聲,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殿下,您就真的打算就那么放著若溪不管她了么?”她攥緊了拳頭,給自己打氣,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就算是她來的理由再怎么充分,說到底她就是個丫鬟,而他是王爺,人家還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么。想著想著她又替若溪不值。
“你是替小溪兒來的?”衛颯瞇了下眼,他看見這個冒失姑娘的時候就猜到她來的目的,不過,他倒很想看看這個小姑娘的勇氣到底有多少。
凝香吸了口氣,狂點頭,“是,是替若溪來的,但是殿下您千萬別誤會,不是若溪姐讓我來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來……”她聽見衛颯的那聲稱呼,終于放了點心。看來衛颯還不是對若溪完全喪失興趣。
“若溪姐她現在……很不好。”她想到若溪的處境忍不住鼻子發酸,“那么年輕活潑的人就整天被關在地牢里,黑燈瞎火的,又潮濕又陰冷,一個多月也洗不了澡,而且她還受了那么重的傷,再住下去,她會死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凝香泣不成聲,若溪實在是太慘了,明明是被人冤枉的,卻還要受這樣的苦。
許久,只有夜風吹過耳邊的聲音,并沒有衛颯的回答。凝香抬頭看,卻看見衛颯黑沉的臉色,心里一抖,平時衛颯都是慵懶不經心的笑著,隨便一個眼神就能勾走人的心,像這樣嚴肅可怕的臉色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凝香吞了吞口水,難道是自己說錯話了,觸怒了這位爺?
她眨了眨眼,怒氣蹭蹭的往上竄,這個男人的心真他媽不是肉做的,若溪姐都這樣了,他竟然無動于衷,還要發火?算了,管他的,她把心一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殿下您要是真打定主意不管若溪姐,就權當今晚是小的自己發了瘋,胡言亂語,您想怎么罰都行,但是小的斗膽求您,求您別偏信清音殿的一面之詞,若溪姐是無辜的,要是連您也不替她說話,這次若溪姐就真的是難逃一死了。”她趴在地上給衛颯磕頭。
衛颯一動,拉她起來,凝香正咚咚的磕的暈頭轉向,被他拉起來都有些腳步踉蹌。
“你說她受了重傷?”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是,”凝香不明白他在氣什么,只能是說實話,“她上一頓鞭傷才好了大半,這次又挨了打,惹得舊傷都一并發作,高燒了好多天,又憋屈了一肚子怨氣,冷宮那種地方連個可以傳話的人都沒有,要不是鐘大人趕去的及時,若溪姐早就死在里面了。”
她每說一句,衛颯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瞇起好看的眼睛露出危險以及的氣息,伸手揪著凝香的衣服退到一邊,一字一頓的說,“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給本王說一遍,不許有半點遺漏。”凝香傻愣愣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