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帳王庭所在的荒原,氣候相對較好,水草肥沃,牛羊眾多,繁衍生息千年,人口漸密,形成二十幾個大部落,直屬王庭的精銳騎兵便有近十萬之眾,實力十分強大。
除了大唐,沒有任何國家是金帳王庭的對手,也正是因為大唐強硬地把金帳王庭壓在荒原上數(shù)百年,中原諸國才會漸漸遺忘金帳王庭的存在,以至于南晉也敢大言不慚自稱天下第二強國。
即便是大唐,對金帳王庭也是打撫結(jié)合,并不愿意全面開戰(zhàn),當年大唐公主李漁殿下遠嫁荒原,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避開欽天監(jiān)那道批諭引發(fā)的混亂,也從側(cè)面證明在唐人眼中金帳王庭的重要性。
寧缺和金帳王庭的騎兵以及那些騎兵假扮的馬賊,打了很多年交道,他很清楚這片荒原上的蠻人的實力——除了那些兇悍至極、騎術驚人的騎兵,王庭供養(yǎng)的十余位大祭司,都有接近甚至達到知命境的修為。
所以雖然知道金帳王庭并不信奉昊天,也沒有冥界入侵的傳說,但當黑色馬車行走在這片荒原上時,他依然保持著極高的警惕。
在沼澤里與葉紅魚一戰(zhàn),寧缺受了很重的傷,正在慢慢調(diào)養(yǎng),桑桑動用了神術,昊天神輝損耗不少,體內(nèi)那道陰寒氣息愈發(fā)蠢蠢欲動,甚至就連佛法都快要鎮(zhèn)壓不住,咳嗽的非常厲害,身體也變得越來越?jīng)觥?
他很擔心桑桑的身體,也很擔心那些追殺桑桑的人,觀察痕跡與車轍,他確認。已經(jīng)有很多佛道兩宗的修行者,已經(jīng)來到了荒原上。
幸運的是,離開沼澤之后的連續(xù)數(shù)日內(nèi),荒原的天空都是陰云密布,一直跟隨著桑桑的那片烏云融入其間,很難被人分辯出來。而荒原初春時,有很多鳥兒自岷山里和大唐北方數(shù)郡里飛來,黑色烏鴉也不再顯得那般刺眼。
寧缺結(jié)了草藤。密密掛在馬車四周,稍作偽裝,又用灰粉巖融水為泥,把大黑馬涂的亂七八糟,借著上天的恩賜藏匿行蹤,繼續(xù)向東潛行。
某日,桑桑感知到后方十余里外,有修行者追來。
寧缺看前方一片莽莽平野。無法藏身,便把馬車駕到近旁南向一片亂石堆里,繼續(xù)藏匿,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這里也算是一個很好的伏擊地點。
最先來到這片原野間的,卻不是那些追殺桑桑的修行者,而是一百余名草原騎兵,看那些騎兵身上穿著的軟甲,隊伍后方的一道輕輦,寧缺的神情微凜。判斷出這隊騎兵應該是直屬王庭的精銳,輕輦上的人極有可能坐是祭司。
片刻后,三名修行者騎馬而至,便在那片亂石堆的北面原野間,與金帳王庭的直屬精銳騎兵相遇,那三名修行者身負道劍,應該是出自道門,只是不知是西陵神殿的神官,還是世間某座道觀里的客卿。
寧缺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么,但看三名修行者的姿態(tài)神情和那些草原騎兵提韁的姿式。便知道這三名修行者完美地展現(xiàn)出了修行者對普通人的風度,那便是驕傲冷漠與輕蔑,不由沉默無言,心知馬上便是一場戰(zhàn)斗。
荒原蠻人有三座王庭,其中右?guī)ね跬コ缧欧鸱ǎ致孕圆粡姡髱ね跬ッ媾R著荒人南下的威脅。所以被迫與中原諸國聯(lián)軍多次并肩作戰(zhàn),唯有金帳王庭本身最強,而且從來不吝于展示自已對中原人的敵意。
如果說普通人對修行者會產(chǎn)生某種天然的敬畏。這些金帳王庭的騎兵明顯沒有,只聽得一聲唿哨,數(shù)十名騎兵猛蹬馬腹,離開本營,如閃電般向著那三名修行者沖殺而云,手里的黃楊硬木弓早已繃緊待射。
那三名道門修行者常年在中原道觀里修行,深受普通民眾敬畏愛戴,哪里想過普通人敢向自已出手,頓時勃然大怒,一捏劍訣,身后鞘中的道劍倏然而起,隨著荒原上的風凌厲而去,瞬間便刺落一騎。
寧缺看著劍光縱橫,這才知道,這三名修行者竟然都是洞玄境的高手,其中一人甚至已經(jīng)到了洞玄巔峰,難怪身在荒原,態(tài)度依然如此強硬。
看著騎兵隊伍后方那道輕輦,他依然不認為這三名道門強者能夠占勝這支百騎精銳,要知道這里是金帳王庭,可不是修行者可以隨意驕傲的中原。
停留在原地的數(shù)十名騎兵,首先發(fā)箭,羽箭如雨般向那三名修行者襲去,一名修行者召回道劍,在身前布下一道劍幕,擋住絕大多數(shù)羽箭,然而緊接著,那些騎兵從馬鞍旁抽出短矛,沉喝發(fā)力,再次擲出。
短予的重量遠遠超過羽箭,數(shù)十枝短予破空而至,聲勢顯得頗為驚人。
那名修行者連捏劍決,道劍在空中不停劈砍,卻再也無法像先前抵擋羽箭那樣,輕而易舉地把這些短矛砍落,甚至道劍被擊打的顫抖不安。
十余聲悶響,堅硬地短矛插進荒原地面。
其中有一根插進一名修行者騎著的馬腹間,那馬一聲慘嘶,痛苦地亂跳,頓時把那名修行者掀了下來。
騎兵首領一聲厲喝,留在原地的數(shù)十名騎兵也加入到了沖鋒的隊伍,最開始沖鋒而去的數(shù)十名騎兵速度奇快,已經(jīng)到了三名修行者的身前。
那三名道門強者神情驟凜,念力疾出,一時間只見劍光縱橫,不停有騎兵墮馬,或是戰(zhàn)馬慘嘶倒下,但道劍的威力終究有限,甚至有時只能在皮甲上切開一道小口,而且很多騎兵藏身馬腹,便是飛劍也難刺中。
數(shù)十丈的距離看似極長,對金帳王庭的騎兵來說卻很短,數(shù)次呼吸的時間,百余騎兵像數(shù)道浪花一般涌了過來,瞬間把那三名修行者淹沒。
只聽得唰唰數(shù)聲干凈利落的刀聲,鮮血橫飛,王庭騎兵提韁散開,場中央那三名道門強者倒在地上,已經(jīng)變成了尸體。
那名洞玄巔峰強者,渾身是血躺在新草之間,雙手各握著一樣物事,右手握著的是他保命的手段,左手握著的是個煙花傳訊裝置。按照約定,如果他看到寧缺和冥王之女,便要把這個裝置打開,通知大部隊。
然而無論是保命的手段還是煙花傳訊,他都來不及打開,便被這些像狼群般的王庭騎兵殺死,可以想像這一切發(fā)生的多么快。
王庭騎兵打掃戰(zhàn)場,然后快速離開,看馬背上馱著的尸體數(shù)量,大概只有十余人死在那三名修行者的飛劍之下。
……
……
荒原上的一場偶遇,變成了突如其來的戰(zhàn)斗,三名洞玄境修行者,面對百余名王庭騎兵,竟顯得沒有任何抵抗能力,便被干凈利落地殺死。
黑色馬車出了亂石堆,折向南行,寧缺想著先前那場突然開始突然結(jié)束的血腥戰(zhàn)斗,沉默思考片刻后,再次確認了一個觀點。
非武道修行者,如果沒有入魔,或是晉入知命,永遠不是軍隊的對手。
這個結(jié)論與世間大多數(shù)普通百姓的印象截然不同,卻是事實,因為修行者都有一個無法解決的弱點,那便是他們的身體。
修行者的身體和普通人的身體一樣弱小,晉入知命境也是如此,無論是羽箭還是彎刀,都能輕易地收割他們的生命,更不要說兩軍對陣時的萬箭齊發(fā),或是攻城戰(zhàn)時那些恐怖的投石車和弩車。
更重要的是,修行者用天地元氣操控本命飛劍,飛劍的殺傷范圍受到念力程度的限制,絕大多數(shù)飛劍,都無法超出羽箭的射程。
而且飛劍想要破開各種盔甲,便需要打磨的極為鋒利,又偏偏不能太薄以免破甲之后自身損傷,所以鑄造起來極為困難。
這正是為什么普通的修行者根本不敢與國家對抗,還要替各國朝廷服務,這也正是為什么傳統(tǒng)觀念里,劍師的身邊總要有一位武者近侍。
寧缺在渭城從軍的時候,基本上沒有見過修行者,更沒有與修行者戰(zhàn)斗過,只是記得馬將軍喝多后講當年沙場之上的故事時的神情。
馬將軍的態(tài)度很輕蔑,他認為修行者單獨很強,但在戰(zhàn)場上沒什么大用,所以對于今天這場修行者與軍隊的戰(zhàn)斗的結(jié)果,他并不覺得意外。
但戰(zhàn)斗的過程讓他有些意外——那輛輕輦里的王庭祭司,始終沒有出手,騎兵們便簡單利落地完成了戰(zhàn)斗,把那三名修行者變成了死尸。
金帳王庭的精銳騎兵果然還是那么強大,甚至顯得比前些年更加強大。他看著車窗外漸漸變得有些眼熟的風景,神情略顯沉重。
英武神勇的前任金帳單于——李漁的男人,小蠻的父親——英年早逝并不見得是件好事,他的弟弟接任了單于之位,如今看來于擁有不下于其兄長的智慧與才干,而傳聞說此人擁有更多的野心。
寧缺是唐人,更是一位駐守邊疆多年的大唐軍人,此時雖然是在帶著桑桑逃亡,依然難以自抑地開始擔心大唐北疆的局勢。
桑桑看著窗外的荒原風景,小臉被吹的微紅,說道:“看著有些眼熟,以前我們是不是來過這里?”
寧缺向窗外看了一眼,說道:“我以前帶你來過一次,再往南走,就是梳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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