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凍醒的,醒來時極目的冰雪。雪原之上矗立著一座刀削斧鑿的雪峰。我瑟縮了一下身子,發(fā)覺自己正躺在一具溫暖篤厚的懷抱中。抱著我的人,乍一看有些陌生又似曾熟悉。我見過他一面,在瀟湘館內(nèi),他是天君。此刻,天君身著雪白貂裘大氅,與漫天冰雪融爲(wèi)一色。而我就躲在他的大氅之內(nèi),依偎著他暖融融的胸膛。
感受到我醒了,天君低頭看我,微微一笑,剎那間,世間萬物都靜止了。天君的笑充滿愛憐,爍亮無比的眸子宛若亙古長明的星辰,像朝花夕拾隕日,像盛大華麗的焰火,像開到荼蘼的花盞,這樣溫柔而又慈悲的笑容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令人不由自主陷落進(jìn)去,一切都變得和這冰雪世界一樣潔白無瑕、纖塵不染。
“你醒了?”他啓脣,分金碎玉一般好聽的聲音。
我軟綿綿靠在他懷裡,想吭聲,卻發(fā)現(xiàn)喉頭髮緊,一個音都發(fā)不出來。
“別怕,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天君沒有自稱朕,而是自稱我,我瞬間心裡涌滿暖流。
天君抱著我來到雪峰腳下,我隨他一起仰頭看高高的雪峰,一柱冰雪擎天,蔚爲(wèi)壯觀。陣陣寒氣逼來,天君拉了拉大氅,裹緊了我,柔聲道:“婆婆納說只有雪山神女的蓮玉斷續(xù)膏才能真正接續(xù)你的絳珠,徹底治好你的失憶癥,所以我?guī)銇硪娧┡悴灰拢形以冢磺卸紩玫摹!?
說完,帶著我,凌空飛起。視線企及之處,冰雪世界美得慘絕人寰,我要不是手腳使不上力,腦袋也昏昏沉沉,定會在這樣美麗的世界中上躥下跳。只是現(xiàn)在我似乎連深呼吸都做不到。天君飛得太高太快,不一會兒就到雪峰頂上。雪峰頂上遍地雪蓮開,身合瓊玉,承露初馨,根無腐土,晴輝凝寒,羽衣素袖,昭質(zhì)貞潔。
天君單手抱我,單手往雪蓮花中一揮,雪蓮花頂便支起一張輕紗垂幔的玉牀,天君將我放置於玉牀之上,再一揮手我的身子便被狐皮貂毛緊緊包圍住。天君再揮手,粉色的帷帳便在我的上方搭撐起來。瞬間,呼嘯的雪風(fēng)被擋在帷帳之外,那帷帳雖然鏤空卻跟屏蔽了一樣,一絲風(fēng)都漏不進(jìn)來,我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冷了。
“安心呆著,我一定能爲(wèi)你求到蓮玉斷續(xù)膏的。”天君說完便背對著我席地一跪,我驚得無以復(fù)加。天君這是在做什麼?宇宙十方最大的神只有別人向他下跪的份,怎麼能讓他下跪呢?
“請雪山神女出來一見!”
“堂堂三界統(tǒng)帥,宇宙十方玉皇,竟然爲(wèi)了一個小小女子向我雪山神女下跪,豈不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切金碎玉的女子的聲音自雪山四面八方涌來,隨著這聲音踏風(fēng)而來的是無數(shù)飛揚(yáng)的雪蓮花瓣,在空中快速旋轉(zhuǎn),先是一張龐大的網(wǎng),繼而牽出長長一線,直向我攻來。我在帷帳之內(nèi)但見一片粉紅之中一線雪白如利劍逼來,奇異的花香更是如霧般鋪天蓋地而來,禁不住心驚膽戰(zhàn),手腳又虛軟無力使不上勁。正以爲(wèi)肉在砧板上閃躲無望時,一道金光錯開了那列蓮花,霎時蓮花花瓣碎成碎片,在空中繽紛四散。
我定睛看向帷帳之外,一個綠衣仙子從天翩翩而降。秀髮被雪風(fēng)吹得呼啦啦曼舞輕揚(yáng),綠色衣裙在空中鋪展得像一張綠色的網(wǎng)。徐徐落在雪峰頂上,猶如一朵怒放的綠雪蓮。
隔著帷帳,我看不清雪山神女的臉,直覺應(yīng)是一個和幻兒不相上下的天外美女。但是我的視線透過帷帳的鏤空圓孔聚焦出去,猛地心下一悸。那是一張可怖的面容,半邊臉的肌膚虯結(jié)一團(tuán),使得另半邊好臉也跟著扭曲。雪山神女,多麼美麗的名字,不應(yīng)該長得清幽美麗,絕世美好的麼?我對那張臉深表同情與遺憾。
雪山神女孤傲地立於冰雪之間,聲音是千年冰雪冰凍出來的冷,令人聽一聲便能汗毛林立,冷徹心肺。
“天君,千年不見,別來無恙!”
“託雪女的福,朕很好。”天君依舊跪著,言語隱忍。
雪山神女立即仰天狂笑起來,霎時天地間雪虐風(fēng)饕,朔風(fēng)震得我的玉牀帷帳搖搖欲墜。天君一道法力過來,玉牀之外便升起一面光壁,玉牀也恢復(fù)了安穩(wěn)。
“既然很好,還來我雪峰之巔做什麼?看我的臉是如何丟人現(xiàn)眼的麼?”雪山神女質(zhì)問著,我?guī)缀跄芸吹剿劬ρe充滿鮮紅的血。
天君依舊委曲求全,淡然道:“雪女,朕來向你求一樣救命的東西,這樣?xùn)|西三界之中只有雪峰纔有,還請神女賜予。”天君只差沒磕下頭去了。
我心裡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我何德何能,竟讓天君如此爲(wèi)我,下跪乞求,低三下四。眼眶漲疼間已有了淚意。
“果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爲(wèi)了那玉牀上的美人兒來乞求蓮玉斷續(xù)膏的麼?”雪山神女直指著我。
“正是。”
雪山神女的笑聲充斥了整個雪峰之巔,那笑聲如癡如狂流風(fēng)迴雪,分不清是哭還是笑。
“從來只聞新人笑,有誰聽見舊人哭?天君,你將雪女扔在這冰雪世界中,一丟就是千年,你好狠的心哪!千年後重逢,竟是爲(wèi)了別的女子來求我的雪峰震峰之寶,你讓雪女情何以堪?”
這回我聽清楚了是哭聲無疑。原來又是個癡情女子,雪女不過是幻兒第二。天君,你怎麼傷了這麼多女子的心哪?那你的心呢?對誰纔是真的?
“雪女,朕對不起你,但朕不是故意將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留在雪峰頂上的,朕有苦衷……”
這苦衷我是知道的,幻兒說過西王母對天君下了血咒,爲(wèi)了能讓他順利掌管三界,他必須斬?cái)嗔涀约簮圻^的所有女子。除了幻兒,除了雪女,天君,你還忘記了誰?但是天君的苦衷,雪女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藉口!”雪山神女怒吼一聲,四維又雪哭冰嚎,無數(shù)朵雪蓮花夾擊著冰雪向我的玉牀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