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日

連天城，秋高氣爽。

距離聖宗那場驚天動地的集會已經(jīng)過去三個多月時間。

三個多月，足夠?qū)系臎Q議，經(jīng)過扭曲後傳遍相州。

如今相州大陸上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遙遠的混沌虛空之外，有一個人類文明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們是一萬年前與自己一同生活在九州大陸的血緣同胞，因爲洪荒年代末期的仙魔大戰(zhàn)粉碎了九州，彼此才被迫分別。

萬年時間可以洗去仙魔大戰(zhàn)的傷痛，卻斬不斷人類同胞之間的血緣羈絆，當一方有難時，另一方自然會有所共鳴。

在意外得到了穿梭混沌而至的求救信號以後，聖宗號召天下響應支援。

儘管那是位於無盡遙遠的混沌虛空之中，儘管面對的敵人可能強大地超乎想象，儘管相州欣欣向榮的上升趨勢都可能就此打斷，但相州的高層會議上，所有人都支持了聖宗的決斷。

當然，這個決定在民間還是會引起極大的爭議。

面對危難，生物的天性終歸還是以逃避爲主，而升斗小民們也更不願意自己平穩(wěn)的生活，突然就被高層的一個會議打亂節(jié)奏。

就算大家都學過脣亡齒寒的道理，可是兩者相距那麼遙遠，脣亡以後可能要過一百年兩百年纔會輪到齒寒，那和自己還有什麼關(guān)係呢？爲什麼要爲一兩百年後的未來犧牲觸手可及的現(xiàn)在？

3個月來，三院七世家有很大一部分精力，用於應對民間的洶涌民意。

哪怕有聖宗的光環(huán)籠罩，這依然牽扯了相當大的精力，甚至個別時候，三院七世家被迫動用武力，才讓集會的意志得到了堅定的執(zhí)行。

而到了10月，第一階段的工作已經(jīng)圓滿結(jié)束，相州大陸即將開始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打造魔族母巢。

——

“最後清點一遍所有資源，一定不能有半點差池！”

連天城，萬相園外，小白略帶緊張地囑咐著面前川流不止的運輸隊伍。

來自相州大陸各個地方的物資，正源源不斷地運往萬相園，並通過混沌虛空的罅隙進入洪荒遺蹟。

打造魔族母巢，需要大量的資源，其中最基礎(chǔ)的就是魔精的屍體。

這些魔族文明的真正餘孽，在過去的一萬年間非但沒有滅絕，反而在混沌虛空之中不斷增殖，滋擾著相州的邊境。相州大陸的拓荒史，很大一部分都是和魔精、魔化生物的抗爭史。

這些魔精沒有辦法進化成真正的魔族，但它們在混沌之中汲取混沌能量而生，體內(nèi)卻的確蘊含著一絲魔族的韻律，而只要收集足夠多的魔精，在真正的上位魔族的指引下，就有可能打造出魔族文明的結(jié)晶。

但是這需要極其海量的魔精資源，按照小白的初步估算，最保守也需要以億計的魔精屍體。

而當時協(xié)助計算的聖宗長老頓時就有吐血的衝動，相州大陸這麼多年的拓荒史中，人類累積擊殺的魔精，也不知能不能上億，而小白這一開口居然就是數(shù)以億計？！

“這又不是一億頭豬，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拿出來……”

“如果是一億頭豬，何需動用聖宗的資源？相州大陸每年的生豬出欄量都超過五億頭……正因爲是魔精，纔要聖宗出面協(xié)調(diào)資源。”

聖宗長老搖了搖頭：“就算聖宗出面協(xié)調(diào)，做不到的事情還是做不到。魔精生活在混沌之中，雖然數(shù)量無窮無盡，但一來它們並非無處不在，而是分佈在茫茫混沌之中，我們很難時刻鎖定魔精的位置。二來，魔精一旦聚集成羣，就擁有強大的戰(zhàn)鬥和腐化能力，我們必須出動大軍團才能將其擊潰，而大軍團的調(diào)動不是朝夕之間就能完成的。”

“第一個問題很容易解決，我有辦法將混沌中的魔精集中起來，而第二個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只要能將魔精集中在固定的位置，統(tǒng)一屠殺就輕而易舉了……”

小白當時說得簡單，計劃看起來也非常可行：由她這個曾經(jīng)的魔皇進入混沌，釋放出召集素，將廣袤空間裡所有的魔精都召集過來，再由修仙者們丟下一顆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統(tǒng)一收割。

但實踐層面，當然沒那麼簡單。

首先是深入混沌就要承擔巨大的風險，混沌虛空始終是片尚未開發(fā)的混亂區(qū)域，越是深入，面臨的不可測風險也就越多，除了無處不在的魔精之外，還有恐怖的虛空風暴，以及原生的混沌生物。

其次則是召集素一旦落下，立刻就會有洶涌的魔潮從四面八方而至，想要殺出重圍，對於大修士也是難題。

最後則是，就算前面的步驟都完美執(zhí)行，炸彈也成功引爆掃平了億萬魔精……如何將它們的屍體運回來也是個問題，風險問題，成本問題……這一切都讓一宗三院七世家的人傷透了腦筋。

3個月的時間，聖宗一邊努力化解民間的反對力量，一邊則頂住巨大的壓力，全力支持小白那異想天開的計劃。期間，三院七世家的首腦悉數(shù)出手，沈城更是高層集體出動，率領(lǐng)大軍深入混沌戰(zhàn)場。

3個月的時間裡，相州大陸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倒在混沌虛空裡的修仙者不下千人，每一個都是各大門派世家的中流砥柱，擁有無限美好的前途。

而人命的犧牲，不過是相州大陸所支付的巨大代價中的一環(huán)。爲了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動規(guī)模龐大的遠征軍，整個大陸的生產(chǎn)體系都被徹底打亂了。

所以緊跟著就是失業(yè)、饑荒、暴動……等等問題，在相州大陸的廣袤土地上此起彼伏。

在如此慘烈的犧牲之下，數(shù)以億計的魔精殘骸終於被及時運到了連天城。

對於這批染血的戰(zhàn)利品，小白不敢有絲毫的輕忽，每一批都是再三確認無誤，纔會小心翼翼地送往洪荒遺蹟。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她所承擔的壓力也已經(jīng)空前沉重。

10月1日夜間，來自沈城的最後一批物資順利抵達連天城。

負責運輸?shù)氖巧蛟露穑@位在大陸東南大名鼎鼎的沈家大修士，抵達連天城的時候滿身血污泥濘，疲憊地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3個月裡，來自沈城的戰(zhàn)利品佔了全大陸的三分之一。

而沈家的犧牲，則有著同等的比例。

按理說，以沈家常年征戰(zhàn)於混沌的豐富經(jīng)驗，犧牲應該較其他人爲輕。但是另一方面，沈家人做事，卻比其他任何人都敢拼敢打。

在很多人尚且對聖宗集會上的決議，將信將疑的時候，沈家人卻已經(jīng)無條件地走到了戰(zhàn)場上。

小白看著跟在沈月娥身後那一羣同樣狼狽的沈家戰(zhàn)士，眼眶不由酸澀起來。

她強笑道：“物資確認無誤，你們好好休息去吧。”

——

不多時，小白帶著最後一批物資來到了洪荒遺蹟。

第72號遺蹟：牧場。

越過空間的罅隙，映入視野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溫和的綠意讓小白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點。

這是聖宗在350年前發(fā)現(xiàn)的一片孤立空間，如今則成爲了專爲母巢計劃開闢出的安全區(qū)，位於距離相州大陸本土非常遙遠的地方。

一旦出現(xiàn)意外，整片空間都將被強行引爆，不過到了那個地步，相州將遭遇的困難，恐怕絲毫不亞於魔族復活作亂了。

全大陸捨生忘死地奮鬥了三個月，如果最終卻是個失敗的結(jié)果，那對士氣的打擊將是致命的。統(tǒng)治相州兩千年的一宗三院七世家的秩序也將遭到動搖。

“所以，這是隻許勝不許敗的惡戰(zhàn)啊，我可真是給自己找了個苦差。”小白苦笑自嘲，甩了甩頭，邁步向前。

草原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同時前期到位的物資也已經(jīng)倚疊如山。

數(shù)以億計的魔精屍骸，用臨時打造的容器整整齊齊碼放成了一座高山，周圍則密密麻麻分佈著鎮(zhèn)壓魔族的法寶大陣。

此外，打造魔族母巢，還需要大量的生靈血肉，所以這裡還存儲著同樣數(shù)以億計的牲畜，以及血祭時所必須的一應法器。

看著這些物資，小白再次長出了口氣，心中甚至有些許的動搖。

然後就是一陣自嘲，自己怎麼變得這麼脆弱了？

3個月前，她主動現(xiàn)身，在天外神劍面前揭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時，她其實也很清楚自己是行走在生死的邊緣線上，如果對方不肯信任她，那麼她終歸是死路一條的。

這一世，她是真真正正的人類血統(tǒng)，而且也是真真正正地懶散修士，擁有的力量並不強大，甚至不足以在相州大陸這片狹小的世界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旦死去，屬於小白的人生就會徹底終結(jié)，而她繼承的魔皇記憶，或者永久遺失，或者又會以新的形式重生在其他什麼地方。

但小白其實非常享受那種行走在生死邊緣的刺激感。

因爲比起魔皇時代的波瀾壯闊，人類時代的生活，雖然美好安逸，卻還是太枯燥乏味了。

而現(xiàn)在，小白想要的波瀾壯闊的史詩感終於來了，一整片大陸的生靈，都因爲她的一個選擇而陷入癲狂，而接下來，則是跨越混沌虛空的史詩大戰(zhàn)。

毫無疑問，小白已經(jīng)成爲了這場史詩的主角之一。

但是作爲主角，她卻並沒有如同預期那般滿足，反而感到壓力沉重，不堪重負。

她畢竟不是那個彈指間破滅萬界的魔皇了。

如果事情真的出現(xiàn)意外怎麼辦？

如果她的很多猜測是錯的怎麼辦？

如果……

思緒雜亂間，身邊響起一個嘲諷聲。

“現(xiàn)在終於懂得害怕了？我還真以爲你的心臟和魔皇一樣大呢。”

趙沉露不知何時走到了小白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過這樣纔好，懂得怕，纔像個人。”

下一刻，聖宗宗主那溫和的聲音同樣在耳邊響起。

“是的，人類生來就與恐懼爲伴，有恐懼纔是完整的人類，今天到場的人，其實都在怕，但即便心中再怎麼害怕，我們還是要砥礪前行。”

宗主說著，微微點了點頭。

“小白，前期工作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接下來，就請你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