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風(fēng)呼嘯,混天綾展開成一個巨大斗篷,帶著丁雨綺往懸崖下降落。這懸崖,好似漫漫不到終點,越是往下,越是冰冷刺骨。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丁雨綺雙足著地之處,冰涼異常,周遭一片黑暗,陰陰森森,陣陣陰風(fēng)吹來,耳邊聞得凄厲啼聲,猶如鬼哭,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丁雨綺收起混天綾,踏著腳下崎嶇不平的陰濕路徑,小心前行。過不多久,前面依稀有些微亮,一個關(guān)口攔住去路。關(guān)門大開,關(guān)內(nèi)磷火飄蕩,丁雨綺抬頭看去,但見樓門之上的橫匾,赫然刻著“鬼門關(guān)”三個大字。丁雨綺心下詫然:鬼門關(guān)?傳說中的冥界入口?一想到那黑白無常的詭異樣子,釋然一笑:這里定然便是冥界的總部了。
丁雨綺藝高人膽大,莫說是裝神弄鬼的假陰曹地府,即便是真正的十八層地獄,又何足道哉!當下坦然大步而入。
這冥界,完全是按照傳說中的陰間模樣建造,進了鬼門關(guān),便是黃泉路。踏上黃泉路,仿佛空氣剎那間停頓,邁出的每一步,都相當?shù)木徛P÷穬膳怎r花朵朵,殷紅似紅,照得整條黃泉路明亮通紅,丁雨綺只覺自己宛若置身于火海之中。心道:這些花朵,或者便是傳說中的彼岸花了。
關(guān)于彼岸花的傳說,相傳以前有兩個人名字分別叫做彼和岸,天庭規(guī)定他們兩個永不能相見。他們惺惺相惜,互相傾慕,終于有一天,他們不顧上天的規(guī)定,偷偷相見。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們見面后,彼發(fā)現(xiàn)岸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樣發(fā)現(xiàn)彼是個英俊瀟灑的青年,他們一見如故,心生愛戀,便結(jié)下了百年之好,決定生生世世永遠廝守在一起。結(jié)果是注定的,因為違反天條,這段感情最終被無情的扼殺了。天庭降下懲罰,給他們兩個下了一個狠毒無比的詛咒,既然他們不顧天條要私會,便讓他們變成一株花的花朵和葉子,只是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注定此生無法相見。
傳說輪回?zé)o數(shù)后,有一天佛來到這里,看見地上一株花氣度非凡,妖紅似火,佛便來到它前面仔細觀看,只一看便看出了其中的奧秘。佛既不悲傷,也不憤怒,他突然仰天長笑三聲,伸手把這花從地上給拔了出來。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的說道:“前世你們相念不得相見,無數(shù)輪回后,相愛不得廝守,所謂分分合合不過是緣生緣滅,你身上有天庭的詛咒,讓你們緣盡卻不散,緣滅卻不分,我不能幫你解開這狠毒的咒語,便帶你去那彼岸,讓你在那花開遍野吧。”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過地府里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濕了衣服,而那里正放著佛帶著的這株紅花,等佛來到彼岸解開衣服包著的花再看時,發(fā)現(xiàn)火紅的花朵已經(jīng)變做純白,佛沉思片刻,大笑云:“大喜不若大悲,銘記不如忘記,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佛將這花種在彼岸,叫它曼陀羅華,又因其在彼岸,叫它彼岸花。可是佛不知道,他在忘川河上,被河水褪色得花把所有得紅色滴在了河水里,終日哀號不斷,令人聞之哀傷。地藏菩薩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羅華已生,便來到河邊,拿出一粒種子丟進河里,不一會,一朵紅艷更勝之前的花朵從水中長出,地藏將它拿到手里,嘆道:“你脫身而去,得大自在,為何要把這無邊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無邊的地獄里呢?我便讓你做個接引使者,指引他們走向輪回,就記住你這一個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羅華,就叫你曼珠沙華吧。”從此,天下間就有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個長在彼岸,一個生在忘川河邊。
行了一陣,丁雨綺忽覺神思恍惚,心旌搖曳,一顆心似乎要穿胸而出,不禁一驚,暗叫不妙,忙凝神斂氣,護住心脈,這才稍為舒適。突地景物一變,一條河流現(xiàn)在眼前,河水波濤洶涌,半濁半清,涇渭自分。河中無舟無物,鴻毛不落,偶爾有啼哭之聲在河水中傳出,莫非這是忘川河了?再遙望過去,但見連接兩岸的,有一道小橋若隱若隱,橋上影子游移,似乎便是餓鬼冤魂。眼前的這一切,如夢如幻,似假似真,若不細想,還以為真的墜入陰間地府了。
“又是故弄玄虛的東西!”丁雨綺當然不信,但身陷冥界,當須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才是。
提了口氣,縱身躍上奈何橋,眼前幻境隨之消散,奈何橋上空蕩蕩闃無一物。
鬼門玄關(guān)生死決,黃泉路上紅花開;踏過忘川奈何橋,三生石看望鄉(xiāng)臺。
茶亭,旗幟搖曳,陰風(fēng)吹在旗幟上,那情景,就如一道招魂幡在招來那些孤魂野鬼。
丁雨綺不是孤魂野鬼,但她也來到了茶亭中。找了一只桌子坐下,一個白發(fā)老婆婆提著一個水壺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這位姑娘匆忙趕路,想必是喉干口渴了吧?喝杯清茶如何?”言畢拿過一只碗,為丁雨綺盛上了滿滿一碗清茶。
丁雨綺見她一幅慈祥和藹的樣子,雖白發(fā)蒼蒼,卻是步履輕盈,神光內(nèi)斂,情知她是一位內(nèi)外兼修的絕頂高手,口中稱謝,問道:“請問婆婆貴姓?”那老人道:“老婆子本家姓孟。姑娘難道不知道么?前往冥界,必須經(jīng)過老婆子的茶亭,喝上一碗老婆子親自釀的孟婆湯。”
丁雨綺啞然暗笑:劉星宇還真是煞費苦心,竟然連這孟婆湯都有了。心想以劉星宇的修為,想殺自己那是不費吹灰之力,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讓黑白無常引自己到這里,更不會使些下三濫的手段擒拿自己了,當下舉起碗子,細細喝下,但覺入口苦中帶甜,無比舒暢,心想縱是瓊臺玉漿,也不過如此,贊了一聲,道:“這么說來,孟婆婆也是冥界中人了?”
孟婆見她毫不猶豫,將碗中湯喝得一滴不剩,雙眼瞇成一條直線,手指擊桌,悠悠淺唱:“采來南山斷腸草,拾來北海無情花。熬我孟婆忘憂湯,俗事紛紛擾世人。不如從頭來做人……”說道:“老婆子本是山西太原人氏,承蒙教主不棄,忝為此處小職。今日是特意在此守候姑娘到來的。”
丁雨綺道:“婆婆應(yīng)該也是一世高人,何必為劉星宇賣命?”
孟婆道:“劉教主神功蓋世無雙,為他效力有何不可?姑娘又為何要與教主苦苦作對?”
丁雨綺道:“如若有人陷害你的丈夫,屠殺你的族人,你該怎么做?是報仇,還是任憑人家宰割而忍氣吞聲?還是讓你的仇人繼續(xù)殘害無辜,荼毒生靈?”
孟婆聞言臉上笑容為之一斂,良久才道:“姑娘心中可是有牽掛的人?”
“是的。我的丈夫,我的兒子,還有我的族人,我的朋友。”丁雨綺道。
孟婆臉上笑容重新綻放,瞇著眼睛道:“倘若這世上有一種藥可以令你忘記一切呢?”
丁雨綺哈哈一笑道:“我信,但牽掛的人是藏在心里,而不是放在嘴邊,可以說過便算,說忘就忘。”
孟婆低頭沉默,似乎在仔細咀嚼丁雨綺這番話的深意,良久才抬起頭,眼睛悵望遠方,滿是迷惘,輕輕嘆氣道:“老婆子也有兒子女兒丈夫,不過他們都不在了,不需要牽掛。嗯,老婆子曾經(jīng)還有兩個寶貝孫兒呢!一男一女,十分可愛。”閉上眼睛,悠然神往。
丁雨綺道:“那婆婆為何不和你的兩個孫兒在一起?”
孟婆充滿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戚,長長嘆了口氣道:“十多年前兵荒馬亂,老婆子在一次逃生途中和兩個孫兒失散,十多年來四處尋覓,音訊全無,怕是不在人世間了。”
丁雨綺當下便想說你是陰間大神,如何會不知孫子生死,但見孟婆神色悲傷,深知這種玩笑實在不適時宜,心中轉(zhuǎn)而想到:我何嘗不是對青云和劍兒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突聽得孟婆聲音微變:“姑娘想不想見到你心里所牽掛的人呢?”
丁雨綺不自禁心神一晃,點頭道:“日思夜想。”
孟婆詭異一笑道:“那就請姑娘好好睡一覺罷!”
兩指一彈,喊一聲“倒”,丁雨綺頓感眼前天旋地轉(zhuǎn),“你……”話未說完,一陣暈眩,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孟婆輕撫著她的秀發(fā),柔聲道:“好孩子,好好睡一覺罷,明日醒來便可以見到你牽掛的人了。”突地向著亭外厲聲說道:“你們可以進來了!”
亭外響起兩聲桀桀怪笑,兩道一黑一白的魅影一閃進了孟婆莊,正是黑白無常左冷左冰兄弟。
孟婆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道:“事情已照足教主的吩咐辦好,你兩個將她帶走罷。”
黑無常打趣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孟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話了?在冥界,還真是稀世奇聞啊!”
孟婆臉一板,活菩薩頓變夜叉王,冷冷道:“老婆子怎樣做,是你們管得著的么?帶上她,趕快在我面前消失。滾!”
“是、是、是。”黑白無常可是不止一次吃過這老太婆的苦頭,忙不迭挾起暈迷中的丁雨綺,一溜煙飄出孟婆莊。顯而易見,孟婆在冥界的地位可要比他們這兩個小鬼高得多。
黑白無常已走,孟婆亭里又恢復(fù)靜謐,孟婆悠悠端湯唱道:“采來南山斷腸草,拾來北海無情花。熬我孟婆忘憂湯,俗事紛紛擾世人。不如從頭來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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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行塵起肆虐,逐千方棘路。兩軍對,三鼓鳴空,又引矛底纓舞。馬狂嘯,嘶聲欲裂,穿云過野哀鴻訴!令將施,兵吼車行,斷戟如絮。滿地悲顱,架炮起士,瘞花哭白骨。鎧紅布韁赴黃泉,奈何橋上魂渡。野茫茫,尸橫馬臥,路長長,銷煙縷縷;天蒼蒼,紅染夕陽,徹宵悲曲。
喊殺之聲大作,丁雨綺在朦朦朧朧間,看見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一個身穿白色戰(zhàn)衣,頭戴灰甲的將軍,沖鋒陷陣,勇往直前,這人,依稀便是自己的丈夫劍青云。“劍郎!”丁雨綺喜極而泣,禁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高聲呼喊,可是,那馬上的劍青云好象不知道她的存在,只管向前沖鋒,不作停留。戰(zhàn)馬更無視她的存在,一聲長嘶,在丁雨綺身上踐踏而過。丁雨綺大吃一驚,忙不迭向后便退,忽覺后腦勺一痛,撞在地上的小石上,差些便暈了過去。再睜眼看去,眼前情景突變,剛才的浴血沙場已不存在,轉(zhuǎn)而是置身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場面,劍青云站在瀑布之旁,劍舞蒼穹,英風(fēng)颯颯。自己呢,一身素衣,懷中抱著襁褓中的小男嬰,含情脈脈看著丈夫舞劍,懷中的小男嬰,不時小手亂舞,發(fā)出響亮清脆的笑聲。突然間,半空中響起一道霹靂,在青云與自己之間,裂開一條深長的縫隙,將兩人分隔開去,緊接著,青云消失了,耳邊人聲噪雜,仿佛置身于鬧市中。
這又是哪里了?丁雨綺心中想著,懷中的嬰兒也不見了,丁雨綺驚慌失措,不停尋找,忽見不遠處人群密集,丁雨綺跟著擠進人群中,眼前出現(xiàn)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高高的斷頭臺上,劍青云身穿囚衣,身后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劊子手。一聲令下,劊子手揮起手中的斷頭刀,朝劍青云頭顱奮力斬下……
“青云!青云!劍兒!劍兒!”丁雨綺臉色煞白,嘶聲大叫:“別殺我的劍郎!”
忽地,眼前景象又變,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在一所陰暗潮濕的地方,一摸衣服,遍體盡濕,心跳不止,顯然被剛才所見的情景嚇出一身冷汗。一切,孰真孰幻?自己現(xiàn)在究竟在哪里?
“你醒了。”近處傳來冷冰冰毫無人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