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緣（上）

南疆夜沉，五毒教中卻是一片明亮，各種奇花異草在這夜空之中散發著絢麗的光彩，一眼望去，讓人不知何處是星河，何處是凡間。

一道漆黑的身影從一顆參天大樹之上一躍而下，在半空時手中的機關一動便生出一堆似蝙蝠般的翅膀，借著夜色的遮掩，向著五毒教中掠去，毫無生息。

他叫唐聽雨，是蜀中唐門弟子，他們唐家堡的弟子大多在江湖中都有半個殺手的身份，他也不例外，半個月前，一個人用黃金百兩請他刺殺這五毒教中的一名弟子，只因為那名弟子曾經用毒物將這個人的家里鬧得雞犬不寧，最近這個人偶然間知道了這名弟子的身份，便雇傭他去殺掉這名弟子，以泄心頭之恨。

其實他完全沒必要接下這個任務，黃金百兩在他們唐門弟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還冒著得罪五毒教的風險，五毒教的毒蠱可以說是稱霸南疆一代，就連他們唐門也必須小心三分。但是他正好還差一個任務便可以順利從唐家堡中出師，于是無奈之下也就接下了這個任務，只要自己小心行事，不被人發現，那么所謂的五毒教的報復，也就找不到目標了。

想到這里，唐聽雨低頭看了看一片寂靜的五毒教，似乎根本就沒有什么夜間守衛的存在。隨后面具下的面容勾起一道嗜血的笑容，看來這在南疆人眼中敬若神明的五毒教也不過如此，就這般被他輕易混進來了，想來這個任務目標也應該是非常輕松吧，想到這里，唐聽雨右手一動從腰間取下千機匣，然后弩箭上膛，身子一縱，速度一下子變得更快，向著自己的目標所在地掠去。

很快的便接近目標的位置，唐聽雨甚至已經能夠透過屋子里的燈火照耀從窗戶間看見里面的一道倩影所在，哼，居然還是個女子，不過對于他來說，只要是目標，男女皆沒有什么區別，遲早都是他手中的一條亡魂罷了。浮光掠影閃動，收起蝠翼，唐聽雨落在目標屋子外的一處房頂之上，借著夜色的掩護，準備解決這個目標，完成任務。

隨著手中千機匣抬起，唐聽雨面具下的目光漸漸變得專注銳利起來，屋子里是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子，一頭銀飾隨著女子的不斷走動發出相互碰撞的玎玲聲，女子面容白皙秀美，臉上尚有還未完全褪去的稚嫩，看來似乎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可惜了，誰讓她是他的任務目標呢，這美麗的年華終將立刻終結在他唐聽雨的手中。

待到少女不知為何站定時，唐聽雨心中暗道時機成熟，千機匣微微移動，弩箭之尖便帶著奪命寒光瞄準了少女的眉心，只需要他扣動機關，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女便會消逝在此間，而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回到唐家堡中便可以順利出師。

唐聽雨面具下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對于他而言，字典里面暫且還沒有憐香惜玉幾個字，右手緩緩放在了千機匣機關處，就要按下機關時，唐聽雨卻突然一頓，面具下原本專注的目光有些晃動，憑著一個殺手的直覺，他能感覺到腰間上有著一股陰寒危險的氣息，似乎是蛇類的動物。

還不待唐聽雨低頭查看，腰間一陣痛感傳來，驚得唐聽雨立馬起身跳動，卻在起身一瞬間感覺到頭暈目眩，渾身乏力，心中暗道不好，卻還未有其它行動，隨著一陣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唐聽雨便從房頂之下摔落了下去，也驚動了屋中之人。

待唐聽雨再次從昏迷中睜開眼睛時，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層紫色的紗幔，自己似乎躺在床上，呼吸間還有女子身上的香氣，這似乎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唐聽雨用力的搖了搖頭，讓有些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下，本想起身，卻感覺渾身無力，一股微風從窗戶吹進來，唐聽雨感覺到面色有些冰涼，卻不知道何時自己的面具也被人取了下來。

“你終于醒了啊？”唐聽雨還在細心的觀察周圍環境時，伴隨著一陣玎玲聲響，一位紫衣少女從門外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赫然就是他原本的任務目標，唐聽雨心中一驚，卻是面色不改，似乎自己被任務目標所救啊。

唐聽雨心中思量一番，便冷冷的問道，“是你救了我嗎？”

紫衣少女卻是將手中藥緩緩遞到唐聽雨的嘴邊，似乎想要喂他吃藥，唐聽雨頓時有些尷尬，立馬用手接過藥碗然后擺了擺手，“我自己來便是。”

見唐聽雨接過藥碗自顧自的喝起來，紫衣少女才淡淡一笑道，“嗯，是我救了你，你被我們五毒教的護教靈蛇咬到了，蛇毒入體，我可廢了不少心神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唐聽雨將手中的藥一飲而盡，看來這少女似乎還不知道他是來殺她的，這樣也好，他可以很好的掩飾自己的身份了，“昏迷了三天了了嘛，那么這幾日便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了，在下唐聽雨，唐門弟子，不知姑娘芳名。”作為一個殺手，面對任何情況都要完美應對，這點對于他來說不難。

紫衣少女接過唐聽雨的空碗，然后將唐聽雨身后的軟枕豎起來，這樣唐聽雨起身就沒這么費力了，“嗯，我叫毒莫寞，你可以叫我莫寞。不過你為何那么晚了會出現在我們五毒教中啊？”

唐聽雨看著毒莫寞為他豎起背后的枕頭，微微扭動了一下身子，原本想要避開，卻有看見毒莫寞那一臉笑容，不知為何居然順著靠了過去。作為江湖殺手，他們一般晚上睡覺都是用的硬枕或者直接不用枕頭，因為軟枕的柔軟會降低人睡覺時的防備與聽覺，對于殺手而言，這點是絕不允許的，因此他至今還從未被人如此照顧過，一時間有些恍惚，不過卻在聽見毒莫寞問他來由時，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但沒有輕舉妄動，將心中早已經想好的話語說出。

“我前幾日被人追殺，由于一時慌亂加上黑夜實在看不見道路，無意間便被那機關蝠翼帶到了你們五毒教中，個中冒昧還望姑娘見諒，不過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卻還請姑娘將在下的千機匣拿過來，唐門中人，機關從不離身，這是我們門派的訓誡，必當遵守。”其實這一番話雖然看似沒有什么，但若細下去想就能發覺其中的詭異之處，不過唐聽雨一時間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借口，便只好賭這個看著年輕的少女江湖經驗尚少，被他騙過去。

事實上唐聽雨也賭隊了，毒莫寞也沒有細下去想，小臉上依然笑顏如舊，然后起身向著桌子那邊走去，”嗯，你等一下啊，你那個機關匣子看著也很厲害的樣子，我救你的時候覺得你應該會需要它，也將它拿了回來。“

很快，唐聽雨的千機匣再次回到他的手中，連弩箭都還掛在弦上，唐聽雨一邊接過千機匣，一邊悄然間觀察這毒莫寞，似乎這個少女完全沒有疑心自己的來歷目的，心中暗暗叫好，看來任務可以繼續了。

毒莫寞看著唐聽雨一時間低頭不語，還以為他身上余毒未清，立刻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是不是蛇毒還未清盡又有些疼了啦？“一邊說著一邊其實走向藥柜那邊，想要取一些解毒藥材。

唐聽雨原本還想說自己沒事，卻看見毒莫寞居然背對著自己，毫無防備，心中頓時感覺到天助我也，手中千機匣立刻抬起，瞄準了少女后心之處，只要再次按下機關，他的任務照舊完成。

唐聽雨右手撫上千機匣，正準備按下機關時，卻聽見少女頭也不回的說道，”額，那個你先忍一忍啊，藥草蠱蟲太多，一時間找不過來了，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沒事的。“話語中還夾雜著些許的焦急不安，似乎在為他的身上的蛇毒擔心。

唐聽雨聽著少女為自己擔心的話語，原本已經放上千機匣開關的右手卻突然間僵住，也不知為何，想來奪命無聲，就連殺一個莊園幾十號人都不會眨眼的他卻出現了莫名的猶豫，只因為心中那一剎哪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似苦似甜，有些酸澀，卻讓他感覺到回味無窮，于是在少女再次轉身前，他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千機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錯過了這個大好機會。

待少女再次喂他吃下藥草時，唐聽雨心中安慰著自己道，”不是自己猶豫了，只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毒還需要這個女子解毒罷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在心中默念數遍之后，唐聽雨將這個自己覺得有些牽強的理由作為了自己放下千機匣的緣由。“

隨后的幾日之中，唐聽雨就這般住進了五毒教中，借著余毒未清為理由，尋找著完成任務的機會，可是這幾日間的機會萬千，卻都被他以各種糾結的方式錯過了，每一次他都為自己找合理的借口來解釋，告訴自己下不為例，卻在下一次仍然沒有按下千機匣的開關。他也不知道為何，每一次都下不去手，每一次看著毒莫寞毫無防備的身影他都會莫名的猶豫，這種感覺讓他不喜，卻又覺得異常回味。

待到一個月過去了，唐聽雨也都沒有完成他最后的出師任務，卻在不經意間，在毒莫寞一個月以來的照顧之中，他淪陷了，陷入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漩渦，從未體會過的溫柔鄉。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唐聽雨卻早已經忘記了是為何來到了這里，只是在毒莫寞那一次次才巧笑嫣然中，原本冰冷數年的鮮血漸漸尋回了一種離開已久的溫暖，他貪念這種感覺，如夢如醒，如癡如醉。

這一日，唐聽雨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床，身體內的蛇毒早已經淡然無存，可是他的心卻落在了此間，十年間的一身鮮血都在這五毒教的奇花異草的海洋中被那一抹既如瑰麗的蝴蝶般美麗，又似紫羅蘭般迷魅的倩影悄然洗凈，這一個月他喜歡陪著她一同在這片奇異山水間尋找各種各樣的藥草，他也喜歡看著她對著那只木然的蛤蟆叉腰生氣，他更喜歡在每個清晨在樓臺之上，透過窗戶凝望她甜美如百合的睡顏。

一只信鴿很不是時候的劃破了清晨的寧靜，落在了唐聽雨的肩膀之上，唐聽雨悄然取下書信，卻是唐門中有事叫他回去，他生平第一次厭倦這種任務書信的通知，在這里他覺得那些江湖中的腥風血雨早已經遠去，他不愿再去沾染，奈何身為唐門中人，他無法逃避，好在這是最后一個任務，出師之后天大地大，便任由他自己逍遙了，那時他便可高枕無憂的回到這里，回到這片奇異山水之中。

臨走之前，毒莫寞卻是陪著唐聽雨走到了五毒教的山谷門口，一路上兩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雙手將兩人的心緊緊相連，這幾月的時光中，淪陷的不僅僅是唐聽雨，還有毒莫寞。

待到走到山谷口時，毒莫寞小手微微掙脫出唐聽雨的手心，望著他，眼里有著不舍與留戀，”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真的要離開嘛？“

唐聽雨冷俊的面容柔和的一笑，卻是輕撫著毒莫寞垂落出頭飾后的秀發，然后將幾根些許凌亂的發絲再次整理整齊，”沒事，待這個任務完成了，我會再回來的，那個時候你想讓我陪你多久都行，若你還是擔心的話，你們五毒教不是有那個什么奇異的情蠱嘛，據說用那個便可以永遠綁住心上人的心了，要不你也用在我身上？“

毒莫寞卻是突然一笑道，笑容中七分可愛，三分狡黠，”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別叫疼啊！“說完便從身后拿出一個白玉瓶子，隨后打開瓶口，放在了唐聽雨的手臂之上，一條淡藍色的小蟲子便從瓶子里爬了出來，直接從唐聽雨的手臂之上破開一個小口子鉆了進去。

唐聽雨咬了咬牙，忍住了蠱蟲在體內竄動的不適，卻在毒莫寞為她手臂上的傷口輕輕吹風時，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有時候再多的痛苦，也抵不過一人的一顰一笑一個細微的動作，大概就是如此吧。

隨后唐聽雨取出面具帶上，在谷口翻身上面，揚長而去，他不留戀，只怕自己再一個不經意間便不愿回去完成這最后一個任務，身后紫衣倩影，蝶舞翩躚，都只為送君一別，望君早歸！

卻不知道，再見時，唯有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