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媒人是有名的官媒,嘴巧皮厚,舌燦蓮花,直把死的能說成活的,面對著段老夫人微沉的臉,毫無怯色。
她也無須膽怯。
她是受了沐恩伯府的托付前來提親,沐恩伯府是什么人家?那是貴妃娘娘的娘家,這衛國公府門檻再高,給一位與父族脫離關系的表姑娘說親,還能把她打出去不成?
“老夫人,您看,華公子一表人才,且是沐恩伯府的獨苗苗,將來是能襲爵的,以后姑娘絕對受不了委屈。”
段老夫人面沉似水,淡淡道:“老身還聽說,因為沐恩伯無子,這華公子是要一肩挑兩房的。”
媒人忙笑了:“老夫人怎么還擔心這個。我給華公子提親,就是受了沐恩伯夫人的托付來的。姑娘嫁過去啊,那就是大房的媳婦,將來的伯夫人。”
段老夫人端了茶:“老身的外孫女笨拙愚鈍,處理不了這樣復雜的關系,大姑還是請回吧。”
伯夫人?就算是國公夫人又如何?與一個地位不相上下的女子爭搶一個男人,她可舍不得外孫女受這樣的委屈!
媒人坐得穩穩的:“老夫人莫急著送客,您先看看這個再說。”
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小心翼翼揭開包裹的綢布,像是捧著什么珍寶似的。
段老夫人與韓氏等人就不自覺盯著看。
綢布揭開,里面竟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繡鞋。
“這是——”段老夫人眼睛一瞇,心生不妙的預感。
媒人抿嘴一笑,露出勢在必得的神情:“老夫人吶,這是表姑娘的繡鞋啊。”
段老夫人臉色一變:“我那外孫女的繡鞋,怎么會在大姑手上?”
媒人便笑了:“這鞋子呢,是沐恩伯夫人交給我的。”
她環視了一圈眾人神色,接著道:“其實沐恩伯夫人托我來提親,就是因為這只鞋子引起的緣分呢。”
段老夫人臉色一沉:“請大姑說清楚,這樣語焉不詳、含含糊糊,豈不是引人誤會!”
“什么誤會吶,這鞋子啊,是府上表姑娘與華公子約會時留給華公子的。老夫人,您看兩個年輕人都這樣要好了,疼他們的長輩總要成人之美不是?”媒人暗暗撇撇嘴,心想當姑娘的這般不檢點,女方還端著架子作甚?
這下好了,她把話說出來了,看這些貴夫人們有臉沒臉!說不得啊,還要給她包一個大大的紅封,替她們家姑娘遮丑呢。
“胡說!”不待段老夫人開口,韓氏已經站了起來,怒容滿面,“你這婆子休要胡言亂語,我女兒怎么會與華府公子暗通款曲,簡直是荒唐!”
那華良她是見過的,油頭粉面,瞧著就心塞,更別提以后他還要光明正大娶兩個媳婦。
韓氏不由想到自身。
程修文不過納了董姨娘一個貴妾,那些年她的抑郁都不堪回憶,以微兒寧折不彎的性子,要真是與其他女子共嫁一個男人,說不定沒幾年就要氣死了。
“哎喲,您消消氣。我只是個冰人,哪敢拿這種事糊弄您呢。這鞋子千真萬確是您家姑娘的。您想想,若不是真有其事,沐恩伯府也不敢捏造這種事吧?”
韓氏被問得一怔,不由看向段老夫人。
媒人忙湊過去道:“老夫人,既是這個情況,您還是仔細斟酌斟酌吧。華公子與表姑娘年齡相當,門當戶對,若是能結為秦晉之好,那不是一樁大喜事么?”
段老夫人沒有接話,吩咐良辰:“去請表姑娘過來!”
“是。
”良辰退了出去。
媒人撇著嘴笑:“喲,還是老夫人疼表姑娘呢。”
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都有了私情了,這段老夫人居然還要把外孫女叫過來應對,她做媒這么久可沒見過。
良辰匆匆趕往蘅蕪苑,把媒人登門的事講給程微聽了。
程微昨日赤著一只腳走路,今早起來雙腳冰涼,正窩在暖暖的炕上捧著姜糖水喝,聽良辰這樣一說,面色古怪:“那媒人當真這么說?”
良辰點頭:“婢子一個字沒落下,全講給表姑娘聽了。”
程微把白瓷碗往小炕桌上一放,接過歡顏遞過來的外衣,神色從容道:“走吧。”
良辰在前面帶路,不由暗暗納罕。
遇到這種事,表姑娘不急不躁,還真是難得了。
“老夫人,表姑娘到了。”良辰站在門口喊。
繡富貴花開的棉簾子挑開,一位身著石青刻絲灰鼠披風的高挑少女款款走了進來。
她邊往里走邊解下披風遞給身旁的丫鬟,露出里面寬大的青色道袍來。
少女神色淡淡,氣質冷凝,向長輩們見過禮,隨后眼角微挑,威嚴十足掃了媒人一眼。
媒人頓覺頭皮一緊,下意識坐得更直了些,不由暗暗嘀咕,這莫非就是那位表姑娘?怎么感覺比段老夫人等人還不好接近呢?
程微寬袖一甩,從容坐在段老夫人下首:“外祖母,這就是來給我提親的大姑?”
段老夫人點點頭。
她自是不擔心外孫女會與華府的公子私會,可要是著了人家道,那吃虧的還是外孫女。
程微看向媒人,面色平靜,直接問道:“所謂的憑證呢?”
媒人搞不清楚心中莫名的緊張從何而來,忙把那只錦緞繡鞋遞到程微面前:“表姑娘認識此物吧?”
“鞋子。”程微挑了挑唇角,嗤笑,“沐恩伯府就是這樣指鹿為馬的?不知從哪里弄來這么一只鞋子,就說是誰家姑娘的。若是如此,那干脆說是公主的好了,那位華公子還能弄個駙馬爺當當!”
這話一出,媒人大驚,屋中眾人同樣詫異程微的強硬。
程微緩緩站起來,提起裙擺,抬腳踩在了小杌子上,冷聲道:“大姑可要瞧清楚了。”
眾人望去,就見少女腳上一只蔥綠緞繡白梅繡鞋,端的是玲瓏小巧,竟還不及成人巴掌大,再看媒人手中那只繡鞋,被襯得就如一只滑稽的船,又大又笨。
媒人瞬間一臉尷尬。
程微收腳,沖段老夫人一禮:“外祖母,既然無事,那我先回去了。”
室內鴉雀無聲,程微走到門口,回頭:“大姑以后可仔細些,沐恩伯府與你開這種玩笑,這不是壞你聲譽么?當然,我外祖母仁慈,不會把上門訛詐的人亂棍打出去的,請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