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鑠的話音剛落,所有楚國的將士手中的弓箭和刀劍都已經對準了何容,蓄勢待發。
何容依然是負手而立,面上并無半點緊張和不安,亦沒有一絲畏懼,只是從容且鎮定道:“是孤的失策,也輕信了小人,”
別的楚云笙還能理解,只是這一句輕信了小人的話,她卻有幾分不明白。
然而,不等她將這些細節放到一起推敲出來,站在何容面前,始終以貼身護衛身份保護著何容、且幾次因為楚云笙和蘇景鑠的言行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就要手刃了他們的林威這時候已經轉過了身子,對著何容抱拳,行了一禮道:“趙王這話可是說錯了,林威并非小人,只不過是在下借用了他的身份罷。”
說著,他已經抬手揭去了面上的面具,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威的容顏不過眨眼間,變成了一副陌生的清秀少年模樣。
不只是何容有些驚訝,就是已經看到過并且自己也易容過的楚云笙也有幾分驚訝。
林威是什么人,是何容身邊最信任的武將,是趙國的御林軍首領,不然也不會讓他坐到那個位置,而且在何容此次出行的時候都貼身保護他的安全。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什么時候已經被蘇景鑠的人偷梁換柱,換成了別人,而且還是在何容身邊毫無察覺之下!
這讓人如何不驚訝!
但能將易容術做到如此之好幾乎沒有瑕疵的地步,這天下間,估計也就只有素云一個人了,想到素云,楚云笙腦子里浮現出陳國初見時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以及最后一面,在趙國王宮,她替她頂了柳執素的面具留在趙王宮中的身影。
也是因為她留在了趙王宮,利用了身份和手段,這才將何容手下的親信林威換成了蘇景鑠的人吧?這樣一來,何容的疏忽,探查不到楚云笙的身份,還有并不知曉蘇景鑠已經暗中讓人聯系了東河郡守將,這諸多的事情,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一盤棋從一開始,何容就已經輸了啊。
楚云笙這樣想,同時也不由得后背發涼起來。
見此情景,之前心頭的些許疑慮,以及還有些沒有解開的謎團,這時候也終于清楚了,何容閉上了眼睛,嘆了一口氣道:“成敗論英雄,生死無怨尤。”
而見到這樣的情景的楚云笙,一顆心緊緊的揪到了一處。
又亂又疼又憤怒,而且還有幾分不知所措和身心放松的空洞。
這種心情太過,復雜,復雜到她此時很難用表情和言語來形容。
跟她有著刻骨的恨意的對象——何容,此時就在這院子里,面對這四下里無數的殺招,她毫不懷疑只需要蘇景鑠的一聲令下,無論是他身邊的護衛有多強大,無論他個人有多么厲害的功夫,射殺他也只是時間的功夫。
但是,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
她的心驀地狠狠的抽痛起來,感覺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將所有的一切看不清楚,更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真實,似是一場夢,然而這場夢還沒有開始,她窮極此生都要追殺的仇家卻已經落到了她的腳下,轉瞬間就會身首異處。
她眨了眨眼睛,咬了咬自己的唇瓣,發現自己并沒有半點即將大仇得報的興奮和喜悅,心里腦子里,剩下的只有迷茫和無措。
身邊的蘇景鑠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只是對部下做了個手勢,淡淡的吩咐道:“那么,先把咱們之間的恩怨好好清算一遍。”
說著,四下里的箭羽已經如同掀起了狂風驟雨一般,朝著庭院中何容等人落去。
暈倒過去的梁縣令以及一臉慘白僵硬在原地的沈英奇都已經被人抬了下去,裝扮成林威的少年也已經避讓到了一邊,院子里剩下的就只有何容和他的一干貼身護衛。
漫天落下的箭羽如同驟雨一般。
這樣的場景,像極了那一夜在船頭,何容命了弓箭手包圍了蘇景鑠和楚云笙所在的船只,不顧一切的要將他們射殺在船上的場景。
也是蘇景鑠所說的,一一清算之一。
何容被貼身護衛護在包圍圈的最里層,負手而立,面色依然如常,未見有半點慌亂,看著身邊的護衛一個一個倒下,也并沒有見到他眸子里有絲毫痛惜。
似是得了蘇景鑠的吩咐,那些弓箭手的箭羽氣勢逐漸減弱,等到最后何容身邊只剩下最后幾個人的時候,四下的弓箭便也停了。
這時候,雖然從始至終,何容都沒有出手,但他渾身上下已經沾滿了鮮血,不知道全部都是那些死忠的護在他身側的貼身護衛們被射中而濺到他身上留下的,還是有他自己被刺中劃傷而流的。
之前的風度翩翩,此時已經狼狽不堪,只是神態依然還是那副從容不迫仿似已經看淡生死的樣子。
楚云笙只覺得舌頭發麻,曾經想過無數次,有朝一日手刃何容,殺死他之前自己會對他說什么,會怎樣宣泄自己的情緒,但是沒有想到這一刻來的這么突然,這么讓她不知所措。
所以,她現在倒覺得,不知道說什么了,更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了。
之前裝扮成林威的少年這時候已經抱著那個大的裝著她娘親骨灰的瓷瓶,越上了屋脊,對蘇景鑠行了一禮,在他的授意下將那玉瓷瓶呈遞給了楚云笙。
楚云笙雙手慎重的接了過來,眼淚順著臉頰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一滴滴正好滴落到那玉瓷瓶上。
如果此時瓷瓶里的骨灰尚且還帶著娘親的靈魂,她好想說,娘親,你看到了嗎?咱們的仇人,此時就在這屋檐之下,可是她卻并沒有半點即將手刃仇人的興奮和欣喜。是不是因為她想要報復的更多,她想要何容付出的遠不止這些,是不是因為此次的復仇并不是自己親自將他送上了斷頭臺?
一連串的質問,自她心底里發出,她是在同這玉瓷瓶交流,也是在問自己,問自己的心。
“阿笙,要怎么處置,由你決定。”蘇景鑠攬著她腰際的手掌掌心溫熱,一如這些日子以來,他對自己的照顧和溫暖。
只是這一刻,將這么重要的決定權交給了她自己,她覺得自己有些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楚云笙緊緊抱著玉瓷瓶,腦海里一陣翻江倒海。
只是,還不等她做出決定,卻聽見有簫聲破空而來。
那簫聲本是很空靈的,但是其中夾帶著吹簫之人的內力,所以聽在人耳里,只覺得心神恍惚,頭暈目眩。
本來有些心力交瘁支撐不住的楚云笙在乍一聽到這簫聲的一瞬,都有些頭暈,再深吸了一口氣,凝了內力在胸口,定睛去瞧下面,才見到底下的楚國將士多半也都有此癥狀,輕者跟她一樣,閉目凝神便能抵擋,重者已經搖搖欲墜。
不等她循聲去找那個吹簫之人,只見有一身穿一襲玄色華服的男子已經翩然立于他們對面的屋脊上,他的指尖如羊脂玉,靈巧的在玉簫上點撥,一身絕美的風姿,只一出現,便讓在場的人的暈眩越發的厲害了起來,那人有著如同細瓷吹彈可破肌膚,有著天下女兒家都羨慕的美色,有著高深莫測的功夫,更有著喜怒無常的性子。
燕相,玉沉淵。
楚云笙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在這里見到他,而看他這般的姿勢和出場,此次是選擇要站在何容那邊了?
他們本來約定在無望鎮碰頭,而在此之前,還有約定——他幫她看緊衛國局勢,因著他同趙國微妙的關系,暫時困住趙國伸向衛國后宮中的手抱住她小舅舅的安危。
而他為她做這一切,都是因為達成之后,她的元辰師傅會幫他渡過無望海,去往遼國。
雖然不知道他堂堂一國權相,為何如此執念去遼國,不知道他跟遼國到底有何恩怨,但是從之前的相處以及他的行事作風來看,這些都沒有半點作假。
他要合作是真的,他想去遼國也是真的。
只是,此時,為了跳了出來,站到了何容的一邊?
楚云笙有些不解,然而蘇景鑠已經比她先冷靜了下來,抬手拍了拍她后背,安撫她,楚云笙從玉沉淵身上轉回頭,回了他一記安心的笑容。
兩人這一顰一笑眉來眼去,都悉數落到了對面屋脊上玉沉淵的眸子里,他那雙妖嬈的丹鳳眼微微瞇起,似笑非笑道:“喲喲喲,幾日不見,天殺的首領都能飛上枝頭變成皇太孫了呢!”
玉沉淵抬手把玩著手中的玉笛,脫口而出的,還是一貫的對蘇景鑠的嘲諷。
聞言,蘇景鑠也不惱,他抬眸,對著玉沉淵笑著點頭道:“幾日不見,想不到燕相還越發豐滿了呢。”
“噗……”
下面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的眾多楚國將士們,沒有料到自家的皇太孫一出口竟然是這句話,而且被他這般捉弄打趣的對象居然是燕國的丞相,當即有人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蘇景鑠這句話太狠,不但嘲笑玉沉淵像個女子,更笑他越發豐滿……
就連楚云笙,也因為這句話而舒緩了紛亂復雜的心情,她嘴角一揚,也露出了一抹毫不掩飾的笑意。
然而對面看似柔柔弱弱比女子身姿更纖細的玉沉淵,實際上已經皮糙肉厚刀槍不入,哪里會因為蘇景鑠的這句嘲弄而壞了半點興致,他挑眉道:“在無望鎮左右等不著,卻沒有想到皇太孫殿下是在這里同趙王玩起了游戲來。”
這一番話,他是帶著笑意說出來的,而且言辭輕松,仿似這一場追殺與反追殺,在他看來,也真的只是一場游戲。
然而,就在他手執玉簫足尖落在對面屋脊上的那一瞬,何容的眸子里已經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蘇景鑠是何等聰明的人,在看到玉沉淵這般的出場,便已經知道他為何而來,再加上他言語間對這一次追殺的玩味,他更加確定了他的立場,當即道:“這游戲只是我和趙王之間的游戲,燕相最好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這一句話,蘇景鑠亦是說的輕描淡寫。
然而,任誰都能聽出來其中的威脅和不容置喙的殺意。
只是,這樣的威脅,在玉沉淵的眼里,卻全然不當一回事兒,他的目光只是輕飄飄的掠過蘇景鑠,便落到了楚云笙身上,依然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楚云笙,才轉過頭去看著蘇景鑠道:“這可不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了呢,要知道,趙王還是我燕國的駙馬,為了我國雪薫公主,今日我便不能讓他在這里出事呢。”
蘇景鑠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覺得,面對這里的十萬將士,憑你一己之力,可以將趙王毫發無傷的帶走?”
“我自然是不能的,”玉沉淵笑著,隨手扔了玉笛,身子一軟,就在屋脊上躺了下來,抬手隨意的指了指楚云笙,笑道:“她能啊。”
此話一出,楚云笙的心驀地漏掉了半拍。
玉沉淵雖然行事不按套路出牌,而且喜怒無常,但是從來說話卻并非是口說無憑,他這時候這般篤定的說自己會放過何容,怎么會?
然而,不等她往細了想,對面的玉沉淵已經從腰際里拿出了一塊玉佩,隨意的在手中拋起落下又接住的把玩著。
楚云笙的目光再鎖定在那玉佩之后,再也沒有離開過。
從最初的不解,到之后的了然,再到最后的出奇的憤怒。
蘇景鑠也看出了玉沉淵有別的后路和心思,只是沒有看出來那塊玉佩有何異常,但他明顯感覺到懷里依偎著的楚云笙明顯的身子一僵,整個人又已經憤怒了起來。
“阿笙?”
蘇景鑠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感受到那一縷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頭頂,楚云笙這才動了動身子拉了他的袖子,附在他耳際輕聲道:“那玉佩是——衛王的。”
是衛王……她的小舅舅的。
因為娘親曾經告訴過她,這本來是一整塊被得道高僧開過光的寶玉,后來被外祖父命工匠將之做成了三枚玉佩,分別贈給了娘親,姑姑,還有小舅舅隨身攜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