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是外表看起來是再平常不過的馬車,但是內部裝飾依然奢華無比,一如何容一貫的風格。
何容自坐進馬車之后就一言不發(fā),靠在側壁上閉目養(yǎng)神,完全無視楚云笙的存在,而楚云笙亦沒有想要同他說話的興趣,偌大的馬車內,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一路走過繁華的街道,出了城,何容才動了動身子,轉過頭去看同樣自進了馬車就一言不發(fā)的楚云笙。
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如同蝴蝶收斂起來的翅膀,微微顫動,似是感應到他的注目,那雙清澈的可以照的見這世間所有污垢與污濁的眸子豁然睜開,只是那一剎那,何容只感覺到昏暗的馬車內突然亮了些。
楚云笙睜開眼,正正落入何容的眼底,迎著他探究的眸子,楚云笙不避不讓,亦看著他。
同樣都是將心思藏的深的人,同樣都是活在云遮霧繞中的人,同樣都是格外敏感從不肯將信任二字交與旁人的人,兩兩對視,都將對方眼底里的情緒看不分明。
最后,還是何容先錯開了目光,轉到了一旁的縐紗上,沉聲道:“我收到消息,楚國的皇太孫,并沒有如期完婚。”
聞言,楚云笙心底一愣,不過面上卻不肯露出絲毫破綻。
何容等著她出聲詢問,卻沒有想到她居然一個字都不提,他不由得好奇的轉過眸子,再次落到她面頰上,眸光里帶著探究,笑道:“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原因嗎?”
楚云笙抬手將面前窗戶上的縐紗撥開,讓外面的春光都泄了進來,才終于找回了一點暖意,她揚眸,看向何容,冷冷道:“其實,我更好奇,趙王跟我說這一些的目的是什么?”
雖然心底里好奇的緊,但是這時候從何容這里得到的消息,有幾分真,有幾分假,她都要仔細掂量掂量。
“如果我說,我是想看你的笑話,看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后無情拋棄,你信么?”
何容眉梢微揚,嘴角勾勒的笑意嘲諷至極。
聞言,楚云笙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的聲音清脆,宛若銀鈴,在飛速前行的馬車內響起:“那你還費盡心思也要冊封我為妃,這么說來,您不就是在撿蘇景鑠的棄婦了?”
這句話,她說的尖酸刻薄至極,介意踩低自己而越發(fā)挖苦了何容。
“秦云錦!你不要不識好歹!”
果然,何容的虛偽面具再一次被楚云笙的嘲諷撕破。
“如果我要折磨你,有上百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何容聲音冰冷的如同從地獄深處而來,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刻骨寒意。
然而,對于楚云笙來說,這樣的話語卻沒有半點威脅力,她抬手將自己的身子撐了起來,湊近了何容些許,睜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道:“果然是恩愛的一對璧人呢,連說出來的威脅人的話都跟皇后娘娘那么相似。”
聞言,何容冷哼了一聲,再不看她,馬車內的氣氛回到最初那般冷凝,安靜。
一直到了普照山腳。
因法華寺是在天下都負有盛名的佛門重地,所以平時,來往于法華寺所在的普照山的香客們絡繹不絕,但是近日卻是不同,因著今日在法華寺有一場專為趙國先王而設的法事,所以在山腳下,就已經(jīng)有御林軍守衛(wèi)在了那里,將不相干的人統(tǒng)統(tǒng)攔在了外面。
然而,讓楚云笙不解的是,何容卻并沒有走山門而入,他們現(xiàn)在的馬車停在后山腳下,即使也有御林軍守衛(wèi),但是比起前面的威嚴,這里差遠了。
今日既是為老趙王做法事,于情于理,何容都該出席,然而他卻只著了一身墨色的便裝,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珠玉點綴,樸素的不像是他了。
并且還帶著她繞過山門前那眾多的隨從和前來祭拜的百官,這是要做什么?
心頭不解,楚云笙面上卻表現(xiàn)的從容鎮(zhèn)定,她隨著何容走下了馬車,一言不發(fā)的跟在了他身后,沿著面前的青石板臺階,蜿蜒而上。
因為是小路,所以青石板石階很窄,只有一人的肩寬,兩邊是光滑的山坡,坡上長著長勢極好的常青松柏。
不知道是昨夜下了雨,還是因為這山間常年陰暗潮濕,青石板上生著厚厚的青苔,兩邊的山坡也濕滑的很,若是一個不小心踩在上面,定然是要摔跤的。
楚云笙跟在何容的身后,兩人一前一后,沉默著,沿著山道一直往上爬。
心里在不住的猜測著何容此行的目的,要帶她去哪里,又為何只帶了她一個人,但見何容高大挺拔如松柏的背影走在前面,楚云笙卻是怎么也猜不到。
一直到了半山腰,松柏漸退,撲面而來的是漫山遍野的梨花,此時正值梨花盛開時節(jié),有風吹過,天地間便如同下起了一場素白梨花花雨。
楚云笙爬過一個拐角,視野漸漸開闊,便見到從這半山腰之上,以及這附近連綿數(shù)百里的山脈竟然都種著梨花,遠遠看去,竟是一副磅礴唯美的畫卷。
何容不像楚云笙,心思都在揣度和觀察周圍的景色上,因此腳步較快,已經(jīng)跟楚云笙拉開了有一定的距離,見楚云笙還慢吞吞的走在后面,他皺眉道:“天色不早了,如果你不想今晚在這山里過夜的話,大可以再慢一點。”
楚云笙回瞪了他一眼,但腳下的步子還是加快了些,跟了上來。
要讓她在這山里跟何容一起過夜,想想她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見她聽到這話果然速度提上來了,何容的眸色一變,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兩人又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在楚云笙開始氣喘吁吁體力不濟的時候,何容也終于在一處木屋前停了下來。
楚云笙抬眸打量著那木屋,跟山中獵戶或者村民歇腳的地方?jīng)]什么差別,正要說有什么不同尋常的話,就是這小木屋里里外外收拾的纖塵不染,太干凈了,實在是不像供獵戶村民們臨時歇腳的地方。
是每天都有專人來打掃看護的地方,而何容刻意帶她來這里,是為了見誰?
心底不解,也不等楚云笙細想,何容已經(jīng)提起步子朝著木屋邊上的一條青石板小路走了過去,楚云笙只得跟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即使她此時站在何容身后,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他現(xiàn)在的步子卻似是比平時更加沉重了許多。
青石板小路一直通向小木屋的后面,而那后面是幾洼菜地,地里還種著這個時節(jié)的青菜,就在楚云笙心底里嘀咕著這里會住著什么人,看樣子被何容這般看重的,就在菜地的旁邊驀地看到一座墳塋。
在看到那墳塋的第一眼,楚云笙心底里一下子想起來一個人來,然而卻不敢肯定,因為這想法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隨著逐漸走進,看清楚墳塋前的碑文上清楚的刻著“母,沈梨落”幾個字的時候,她才終于確定了這一猜測。
在這一猜測被證實之后,她驀地覺得腳下的步子猶如千斤重。
如果她沒有記錯,何容的母妃就叫沈梨落……而今天,何容之所以讓那些朝臣們安排了給趙王的這一場法事,在他這里,其實是叫他來給自己的母妃贖罪!
而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
心底已經(jīng)有了猜測和觸動,然而楚云笙卻還是沒有再問出聲,倒是何容走到了墓碑之前,對著墳塋的主人跪了下來,用他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聲音道:“母妃,我來看你了。”
“我說過,我一定要讓當年殺你的人不得好死,你看,我現(xiàn)在做到了,而今天,您的忌日,我便帶著他的靈柩來這里給你懺悔!你說,好不好?”
在這一瞬間,楚云笙腦袋里轟鳴一片,只剩下兩個字眼……忌日。
今日,居然是何容母親的忌日……多少年前的今天,他的母妃因為偶然撞見了老趙王的那副畫著自己娘親的畫卷,而被那人下令亂棍打死……
從此,趙國的后宮中多了一個失去了母妃庇佑的年幼皇子,仇恨的種子從那一刻開始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
然而,何容卻不知道,今天對于楚云笙來說也是個特別的日子,她刻意讓自己不去想起,刻意讓自己的腦袋回避這個日子,以免想起來會讓自己失去了自從被何容禁錮在趙王宮之后就緊緊繃住的堅強琴弦,但是在何容說出“忌日”兩個字之后,她還是忍不住想到了另外兩個字“生辰”……今日是她娘親的生辰。
原來當年,惹得老趙王如此震怒的,除了是因為何容母妃觸碰了那畫卷,更是因為她是在這一日碰到了他的霉頭。
忌日,生辰。
這兩個毫不相關的字眼,現(xiàn)在放在一起,只讓人覺得可笑、諷刺、辛酸!
原來,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了她跟何容之間的生死對立。
命運的巨輪早已經(jīng)轉動,只是到了現(xiàn)在這一刻才真正揭開它本來殘忍的面紗罷了。
楚云笙僵立在原地,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轉,卻驀地,倔強的抬起頭來,不肯落下絲毫。
而她前面站著的何容卻似是渾然忘記了有她這么一個人存在一般,他只跪在墳塋前面,自顧自的低聲同那墳塋里永遠也不會再回應他的主人說著心語。
時間緩緩流過,山間林里帶著泥土腥味的風吹動著梨花花瓣肆意紛飛,似是在無聲的控訴著什么。
楚云笙轉過了身子,不想再看,然而,就是她轉過身子的一瞬間,她察覺到了不對勁!
剛剛轉動的身子還沒有來得及再轉回來,眼角的余光卻瞥到本是平淡無奇的墳塋突然炸裂開來,在炸裂的瞬間里面劃過兩道寒芒直接逼著還沒從悲痛中回過神來的何容面門而來。
楚云笙雖心驚,但卻也知道何容的身手和反應,面對這樣即便突然和迅速的反應,以他的身手避開卻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她腳下的步子未動,只抬手抽了從未離開過腰際的軟劍在手。
然而,才將軟劍拿在手中,看到那沖破墳塋而出的兩道黑影提著三尺青鋒轉眼就到了何容的面門,而何容卻似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對近在咫尺的殺招渾然不覺。
不對勁!
雖然心底里對何容父子恨之入骨,但此時她和何容的“傀儡花”巫蠱還沒有解,他們是同脈之體,他不能死,更何況,她要對他報復的不僅僅是直接取了他性命同歸于盡這么簡單。
所以,在意識到何容不對勁的那一剎那,楚云笙已經(jīng)提著軟劍將周身的內力爆發(fā)了出來,提著輕功直接向何容掠了過去,還沒有到近前,就已經(jīng)對那兩個劍尖已經(jīng)到了何容面門的兩個黑衣人削去!
而楚云笙的這一削,快,狠,準,而且用了自己的全力,尚未到那兩人近前,就已經(jīng)先一道夾雜著呼嘯聲的勁風鋪面而去,他們劍鋒再上前一步,必然避不開楚云笙的這一道劍氣,所以,兩人根本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用在半空中的腳尖虛虛一點,一個長板橋躲開了楚云笙劃過來的這一道劍氣。
而他們這一躲,自然就撤了罩在何容面前的這兩道殺招。
等他們身子將將避開,再撲殺過來補第二劍的時候,楚云笙已經(jīng)到了何容身邊,她轉過眸子,一見何容面色蒼白,抬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發(fā)現(xiàn)脈搏跳動的也很詭異,這是中毒的跡象!
然而,這些人是怎樣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給他下了毒的?
心底不解,但手中的動作卻沒耽擱,楚云笙抬手封住了何容的幾處穴道,也來不及給他看看是中了什么毒了,她一手攬在何容的腰際,將他整個身子往后一帶,帶出了那兩個緊隨而來的兩個黑衣人的劍光籠罩范圍,另一只手抬手又是一道劍氣擊出。
這兩人被迫再度齊齊一避。
就在他們避讓的這一瞬間,楚云笙的眸子不經(jīng)意的劃過那墳塋前正燃燒著的香燭的時候,才終于明白了過來,連忙屏住了呼吸。
“不錯嘛,還能看出問題的所在,但是他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清麗的女聲自背后響起,半抱著何容身子的楚云笙一怔。
那聲音有些熟悉。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