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府軍主力悄無聲息往西而去，洛澗河邊只留下偌大一座空營和劉牢之的五千北府軍。

天明時分，為了應(yīng)付可能無處不在的秦軍哨探，劉牢之命百余名騎兵分為十幾個小隊，馬尾巴上綁上樹枝在空營各處來回奔走，造成煙塵滾滾晉兵滿營的假象。

然而這一切似乎有些多余，梁成和王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在通往廣陵城的重要通道上，晉軍居然敢只派五千士兵駐守；這一點不僅是他們，連壽春附近正在休整的苻融也絕對不會想到這上面去，他認(rèn)為最大的可能是晉軍調(diào)西線荊州兵前來阻擋自己大軍的南下之路，而絕對不肯放棄洛澗這個南北通衢的要沖之地。

兵貴出奇，這一次韓暮的部署徹底讓秦人判斷錯誤，當(dāng)一只大軍判斷失誤的時候，雖然數(shù)倍于對手，但是一切都變得不可確定起來。

劉牢之不甘心只是駐守洛澗，雖然說他只有五千人，但是他從韓暮的下達(dá)命令的口氣中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含義。

‘牽制住洛澗五萬秦軍，相機行事，最低的要求是不能讓他們越過洛澗一步。’這是韓暮的原話，其中相機行事和最低要求這兩個詞頗為令人玩味；相機行事便是說一切由他劉牢之做主，洛澗由他說了算；而最低要求的提出言下之意是或許還有比這最高要求更好的結(jié)果，至于好到什么程度，那便看劉牢之的本事了。

劉牢之一介布衣出身，自北府軍建立到今天已經(jīng)跟隨韓暮七個年頭，從普通士卒到今天的身為廣陵相、鷹揚將軍，可謂是位高權(quán)重，但是唯一的遺憾便是，他還沒有真正的到達(dá)韓暮政治權(quán)利的中心地帶，他還只是韓暮軍事力量的一份子，若想進入健康城中，在輝煌巍峨的大殿上擁有一席之地，他的功勞顯然不夠。

劉牢之是個有抱負(fù)的人，雖然平日里他的冷靜和謙恭掩飾了這一點，但是僅僅從三品的武官銜并非他的奮斗目標(biāo)；廣陵府中的鷹揚將軍府，家中的十余房嬌妻美妾也不是他的奮斗目標(biāo)，他絕對不是一個貪圖安逸，躺在固有的一點功勞上睡大覺的人；他看的很清楚，跟著韓暮后面，只要不犯大的錯誤，按照韓暮的永遠(yuǎn)超前的想法去辦事，就絕對會有一個好的前程；但他也知道，韓暮更看重的還是那些能獨當(dāng)一面，給他驚喜的人。

皇上的態(tài)度從對待淮南太守林俊杰的身上便能看出來；照例說來，林俊杰跟著皇上的時間最久，但是因為實在是不能獨擋一面，雖有功勞但是辦砸了的事情也是不勝枚舉，好幾次還因為他的失誤差點送了皇上的命，皇上的夫人之一也是因他的失誤而死，所以現(xiàn)在的俊杰只能在巢湖城當(dāng)個太守，想再進一步，獲取皇上的認(rèn)可，堪比登天了。

在劉牢之看來，這也就是林俊杰，若是旁人，恐怕早已直接貶斥到某個偏遠(yuǎn)之地當(dāng)縣令去了。

鑒于種種的考慮，劉牢之動起了腦筋；洛澗是一條小河，此時春水未起，若要渡河其實極為容易，梁成在西岸的五萬大軍之所以未渡河而擊，實際上是畏懼晉軍主力在此。

梁成命士兵沿岸筑造堤防工事，并在河道上游插下數(shù)百根的大木，那情形實際上是想堅守西岸，目前是枯水期，一旦春水暴漲，梁成最為擔(dān)心的便是晉國水軍沿河而下進行突襲，所以插入河道的圓木也正是為了阻擋可能到達(dá)的晉軍水軍。

梁成怎么也不會知道，晉軍的一萬水軍全部家當(dāng)都已經(jīng)困于硤石，哪來的水軍前來增援呢？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梁成此舉未雨綢繆，不愧為秦軍嫡系的氐族大將。

劉牢之通過這些細(xì)微之處逐漸摸到了梁成的心思：其一，梁成此人過于謹(jǐn)慎小心，基本上排除了他會突然渡河而擊的可能。其二，梁成對北府軍有一種隱隱的畏懼感，淮陰一戰(zhàn)八萬對十四萬，兩萬的代價換取十萬秦軍的滅亡，這樣的對手梁成絕對不敢掉以輕心，況且洛澗對岸有著七萬五千北府軍，梁成更不會冒然出擊了。

劉牢之苦思冥想了數(shù)日，派出數(shù)十只小隊伍去洛澗查看地形和虛實，他做出了驚人的決定：渡河突襲梁成大軍。

五千對五萬，這是一場雞蛋碰石頭的戰(zhàn)斗么？這是一場自殺性的戰(zhàn)斗么？劉牢之的決定讓手下幾名副將都傻眼了。

“軍需官，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皇上要給我們這五千士兵配備了近萬枚‘大晉的怒吼’么？”戰(zhàn)前動員會上，劉牢之問道。

“這個……末將倒沒想過，不過人均配備兩枚‘大晉的怒吼’，確實有些不尋常，需知有的部隊一萬人也不過有千人配備此物呢。”那副官道。

“你們難道就沒想過，這是皇上在給我們機會么？一枚手雷最少可以讓三四名敵軍失去戰(zhàn)斗力，那么一萬枚呢？實際上我們要面對的只是萬余秦兵而已，何足懼哉？再說秦軍根本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只需猛沖猛殺一番，敵軍必然自潰，然則我軍五千破五萬，諸位的威名可就要天下盡知了。”

劉牢之簡單的一分析，便將諸將的情緒調(diào)動起來，雖然這當(dāng)中有些想當(dāng)然的水分在內(nèi)，但是總體的構(gòu)思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干了，劉將軍，帶兄弟們干，頭掉了碗大的疤。”眾人開始鼓噪。

“我向你們保證，頭絕對好好的落在你們的脖子上，而且此戰(zhàn)之后你們的頭上還會戴上一頂更大的帽子。”

劉牢之還是有計謀的，他不會腦袋一熱說干就干，其后的數(shù)日內(nèi)，他不斷的派小股隊伍進行渡河騷擾，每夜數(shù)次的騷擾，讓秦軍煩不勝煩。

一開始秦軍還如臨大敵，大半夜的全部起來迎戰(zhàn)，但是看到對方只是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的隊伍時，一個個氣的直罵娘。

這些晉兵極為刁鉆，他們摸過河來什么也不做，只是用強弓將火箭往營盤、箭塔、木制機械上射，秦軍稍不留神就被他們破壞數(shù)座營寨和設(shè)施，所以只得去驅(qū)趕；晉軍一旦看到秦軍趕來，立刻掉頭就跑，涉水回到對岸。

秦軍害怕有埋伏，自然偃旗息鼓不敢再追；過不到數(shù)個時辰，晉兵又像討厭的蒼蠅一般嗡嗡飛來騷擾。

連續(xù)數(shù)日、每日數(shù)次的騷擾，到最后秦軍根本不管了，沿岸的營寨全部用土石搭建起來，再將所有木制機械后撤，讓晉兵的火箭毫無用處，夜里只派巡邏士兵防止敵軍大部隊登岸，然后隨便晉軍怎么折騰，他們也不聞不問。

按梁成的說法就是：“晉人閑極無聊，又無力大舉攻我，雕蟲伎倆誘我出擊，可完全不予理會，各部謹(jǐn)守本部，以逸待勞即可；牽制住晉人主力，為我大軍南渡爭取時間便是大功一件。”

晉人的鍥而不舍的精神當(dāng)真令人敬佩，秦軍不理不睬，騷擾也無寸功的情況下，他們還是連續(xù)進行了數(shù)日的騷擾，秦軍士兵們到最后躲在營房里睡大覺，根本懶得搭理這幫無賴北府軍了。

四月二十九日，是夜月黑風(fēng)高，陰云密布；兩更剛過，駐扎在河岸邊的秦軍前鋒軍士兵便開始側(cè)耳等待河面上的嘈雜聲和火箭的嗖嗖聲了。

近來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吃的飽飽的在晉人徒勞的的叫罵和射擊聲中入睡，如果沒有這些點綴，他們恐怕都要因為寂寞難耐而失眠了。

河面上的喧嘩嘈雜聲如期而至，火箭的嗖嗖聲也開始響起，秦兵士兵們齊齊罵了聲：“蠢貨！”帶著滿意的笑容放倒身子準(zhǔn)備入眠。

正當(dāng)他們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xiāng)之時，炸雷般的呼喊聲將他們一個個驚的目瞪口呆。

“敵襲！敵襲！”巡邏守夜的秦軍隊高聲大叫。

“他娘的，哪天不是敵襲，鬼叫什么？”士兵們罵罵咧咧的不愿意起身。

然而外邊雜沓的腳步聲和稠密的刀劍交擊之聲和平日大不一樣，一聲聲慘嚎驚的人頭皮發(fā)麻，緊接著轟然數(shù)聲奇異的爆炸聲響起，讓所有還未出來參戰(zhàn)的秦軍士兵們呆住了，那是他們從未聽到過的轟鳴聲，每次轟鳴，大地都為之一抖。

“晉人大軍來襲，快快結(jié)陣迎戰(zhàn)；斥候速速去報告梁將軍，請求增援！”先鋒官王顯的聲音急促的響起，這一下所有的士兵再無懷疑，紛紛披掛完備抓起刀槍出帳而來。

黑夜里人影曈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混亂中廝殺，反映過來的各營士兵紛紛在各自將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朝不遠(yuǎn)處的混戰(zhàn)區(qū)域奔去。

然而幾乎每一隊士兵都遭遇到一隊晉兵，他們從黑暗中沖出，二話不說揚手便是一頓亂扔，頓時“轟轟轟”火光四起，這些士兵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便被炸的焦頭爛額。

劉牢之將五千士兵編成十個小隊，每隊五百人穿插進王顯所率的前鋒軍各營中，人少就上去砍殺，人多就仍‘大晉的怒吼’；這一頓狂轟亂炸，將沒頭蒼蠅一般的前鋒軍一萬人炸死砍死一半以上。

王顯站在火光中提著長槍大叫：“頂住，頂住，援兵馬上便到。”

話猶未了，身邊竄出一個身高膀圓的大漢一把將他拽下馬來，揮刀便將他的人頭剁下，那人高舉王顯首級高喊道：“王顯已死，誰敢擋我七萬大軍之鋒？”

本來就已經(jīng)被殺的膽顫心寒的秦軍士兵這一下徹底崩潰，發(fā)一聲喊，沒命的奔逃起來。

劉牢之將王顯首級扔給親衛(wèi)，振臂大呼：“殺！”

北府軍山呼海嘯一般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