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正文_第十七章

“聽說你有個女兒。”

遲非凡擡起眼睛,看著桌子對面的那個女人,確切點說是個女生,還在念書,乳臭未乾。她烏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像是風(fēng)裡拂動的花蕊,“是真的嗎?”

遲非凡“嗯”了一聲,告訴她:“我還有一堆女朋友,你沒聽說?”

“太好了。”她笑得很開心,“那這樣你就不會佔用我太多時間對吧?要不你給你女朋友們排個表,一三五,二四六,星期天歸我好了,我不介意的。”

遲非凡端詳,“這麼大方?”

“哎呀,反正我們兩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呢,拿你媽沒轍,我呢,拿我媽沒轍。既然她們想讓咱們談戀愛,咱們就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給她們看好了。”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談過,就談過一次。”

“後來呢?”

她的樣子有點沮喪,“後來就分手了。”

不知爲(wèi)什麼他笑了笑,“那好,讓我們從今天開始,談戀愛吧。”

他恪守諾言,只在星期天的時候去找她,因爲(wèi)週一有課,週日她經(jīng)常已經(jīng)回學(xué)校了。大學(xué)校園裡風(fēng)景如畫,深秋的湖山寂寥。走在落滿黃葉的林蔭路上,聽枯黃的葉子在鞋底被踩得粉身碎骨時細(xì)微不可聞的輕響,身邊有學(xué)生騎著自行車丁零丁零地呼嘯而過,然後他給她打電話。

有一次她手機(jī)大約沒帶,室友接了,“岑歌在洗衣服,你等下,我叫她。”

她的名字叫任岑歌,室友只叫後面兩個字,也挺好聽的。

他站在樹林邊等,遠(yuǎn)遠(yuǎn)看到她從宿舍樓裡出來,繞過花壇朝他走過來。她平常總是穿仔褲T恤,天氣冷了加件外套,頭髮又短,乍一看像個小男生,其實她五官精緻,是水晶娃娃般的剔透。見著他告訴他:“哎呀,今天我們寢室的同學(xué)都知道你了,要敲你吃飯。”

他卻問:“你自己洗衣服?”

“是啊,懶得拿回家,所以用手洗洗得了。”

“你同學(xué)想吃什麼?”

“她們要吃必勝客。”

都多少年沒吃過比薩了,上次大約還是在國外的時候叫過外賣。不過陪幾個同學(xué)吃比薩,任岑歌還是蠻高興的,起碼和平常跟他在一塊兒不一樣,一幫小丫頭吱吱喳喳,從《畫皮》講到《保持通話》,最後她回過頭,商量似的問:“要不吃完了我們?nèi)タ措娪鞍桑俊?

“好啊,我請客。”

另外三個女孩子倒是齊刷刷地笑,“那多不好意思。”

去看《畫皮》,他去買了幾桶爆米花還有可樂汽水之類的回來,三個女孩子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她在原來的位置等他。

“她們說不當(dāng)電燈泡。”她接過爆米花的大桶,“麻煩你陪我坐。”

他沒想到她會哭。陳坤說:“如果她是妖,我必定殺了她,可是身爲(wèi)丈夫,我又怎能放棄?”她先是吸鼻子,然後就蟋蟋洬洬地哭了。銀幕上光影一閃一閃,映著她淚流滿面,他正想拿紙巾給她,沒想到她抓著他的袖子,一下子就哭出聲來。很壓抑的低聲哽咽,像是小狗,或者其他什麼小動物,在那裡嗚咽。他拿了紙巾給她,她堵著眼淚,可眼淚卻沒完沒了地流著。過了一會兒,陳坤對周迅說:“我愛你,可是我已經(jīng)有佩蓉了……”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紙巾都捏成了一團(tuán),不哭了。

過了很久他還是覺得這事很好笑,本來哭得悲悲切切,突然一下子就戛然而止。到底是小姑娘,淚點低,容易傷心也容易不傷心。

她所謂的談戀愛也就是星期天見面,有時候她會拉著他的手,但他也只覺得那是妹妹對哥哥。她對他像是根本沒有男女之心,有時候她會跟他說說學(xué)校裡的趣事,把他當(dāng)成半師半友來看待。

不溫不火,就像一杯溫吞水,永遠(yuǎn)不會讓人感覺到不適。

一次週末,他帶小黃豆去遊樂園,正好遇見她。和他平常看到她的樣子差不多,學(xué)生氣十足的T恤、外套、波鞋,短短的頭髮,背影像個單薄的小男生,可見和他外出時她也從來沒有刻意打扮過。見到小黃豆,她還是蠻耐心的,蹲下來逗小黃豆玩,小黃豆也很喜歡她,肯讓她抱。

她帶小黃豆坐旋轉(zhuǎn)木馬,樂得小黃豆咯咯直笑。

最後小黃豆玩累了睡著了,他抱著孩子坐在長椅上,她去買了兩支雪糕,一支給他。

他問:“爲(wèi)什麼到遊樂園來玩?”

“想來玩,就來了唄,又沒規(guī)定大學(xué)生不準(zhǔn)再玩遊樂園。”停了一停她又說,“你女兒很漂亮,不過應(yīng)該長得更像她媽媽吧。”

他笑了笑,“她是長得挺像她媽媽。”

也有一點兒像她的大姨,尤其是眼睛,忽閃忽閃的長睫毛,總讓他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在發(fā)軟。小小的孩子,如同安琪兒一般。每次帶著她出來玩,他就覺得心裡一片寧靜。難怪葉景知總是驕傲地說:“我女兒是治癒系的!”

“治癒系”他不懂,葉景知不耐煩,讓他“百度”,他還真去“百度”了。

治癒系動畫最早出現(xiàn)在日本,其定義是:

1.溫暖人心,淨(jìng)化心靈,悲傷時看能得到安慰的動畫;

2.治癒系的具體正統(tǒng)定義要到心理學(xué)的書籍中探求,一般節(jié)奏舒緩,情節(jié)平淡清新,沒有絕對的邪惡,沒有所謂的服務(wù)性,一般有勵志傾向的動畫都能算作治癒系動畫;

3.治癒系就是能治癒自己心靈中的創(chuàng)傷、修補(bǔ)自己心靈上的缺陷的動畫;

4.此類動畫的故事情節(jié)多爲(wèi)現(xiàn)實題材,以能讓人會心一笑的生活小細(xì)節(jié)的動畫表現(xiàn)形式爲(wèi)觀衆(zhòng)打造一個觸手可及的心理接受平臺,以動畫中的生活細(xì)節(jié)去詮釋現(xiàn)實生活,讓觀衆(zhòng)在觀看動畫的同時達(dá)到共鳴的目的。

一大堆名詞攪得他頭暈?zāi)X漲,後來明白大概就是所謂的心靈雞湯……小黃豆是心靈雞湯,這是陸與江說的。

所以他常常帶小黃豆出來玩,哪怕陸與江氣鼓鼓的,但他是孩子的乾爹,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她咬著雪糕,告訴他:“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在這裡分手的。”

他“哦”了一聲,“傷心地還重遊?”

她吃著雪糕,聲音有些含含糊糊,“就算是再傷心,又有什麼辦法。”

他咬了口雪糕,涼涼甜甜,很久沒有嘗試過的味道。

她問他:“你爲(wèi)什麼不結(jié)婚?”

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對她說了實話:“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愛到?jīng)]有辦法停止,只好繼續(xù)愛下去。”

“她嫁給別人了?”

“沒有,”他輕輕撫摸著小黃豆烏黑柔軟的頭髮,聲音很輕,“她不在了。”

她烏黑的大眼睛看著他,漸漸有種無措的悲憫,最後她說:“對不起。”

“沒關(guān)係,已經(jīng)好幾年了。”他吃著雪糕,很涼,冰得牙齒都隱隱作痛,“她走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可是我知道,她很幸福,也很快樂。所以即使我不能在她身邊,我也覺得很滿足了。”

好一陣子她都沒有說話,最後她把雪糕吃完了,用那根微涼的木棍按在自己手背上,像是一根小小的手指,肌膚微微地凹下去,無意識的遊戲。她的語氣十分惆悵,“我總覺得這世上是沒有這樣的感情的。”回過頭來,她對他笑了笑,“我以前的男朋友,也說很愛我,可是後來他愛上別人了。”

他說:“這是很尋常的事。”

她點頭,“但我那個時候,非常的驕傲。我覺得我一心一意地對待他,爲(wèi)什麼他要變心?”

“愛情不是個等式,你付出多少,不一定可以收穫多少。”

她嘆了口氣,“你說得對,可我花了很久才明白,又浪費(fèi)了很多時間才甘心。”

“年輕嘛,”他不以爲(wèi)然,“當(dāng)然是這樣。”

她忽然調(diào)皮地笑了笑,“唉,你只比我大八歲,爲(wèi)什麼總是這副老氣橫秋的語氣?”

“八年很久了,我八歲了,你纔剛剛出生。”

她憐惜地看著小黃豆,說:“我還以爲(wèi)你是因爲(wèi)她,所以跟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沒想到是另外一個故事。”

“她是我乾女兒。”

“啊?”

他如願以償?shù)乜吹剿@訝的樣子,他笑笑,“剛纔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愛到?jīng)]有辦法停止,只好繼續(xù)愛下去。”

她怔怔地看著他,最後,問:“現(xiàn)在還愛嗎?”

他點點頭。

她嘆了口氣,“好男人不是沒有,他們只存在於小說和電視中,現(xiàn)實中鳳毛麟角,也早已經(jīng)被別人搶走了。”

他擡起頭來,看著晴朗高爽的藍(lán)天,“命運(yùn)的事誰說得準(zhǔn)呢,也許你明天就可以遇見。”

她也笑起來,眉眼彎彎,“麪包會有的,王子會有的,五彩祥雲(yún)會有的,愛情總會有的。”

過了幾天突然有個陌生的號碼打給他,當(dāng)時他正在開會,於是沒有接。等開完會出來再撥回去,原來是她的室友,小姑娘挺著急地告訴他:“岑歌發(fā)燒,我剛把她弄到醫(yī)院來了。”

他去附屬醫(yī)院,嘈雜的急診部,找到輸液觀察區(qū),一排排人裡頭他一眼就看到了任岑歌。因爲(wèi)高燒,她的臉紅撲撲的,像幼兒園小朋友要表演節(jié)目所以打了胭脂,讓人覺得憐惜。

她說話嗡聲嗡氣,說一句就要停一會兒,“感冒,鼻炎也發(fā)作了……”

室友下午還有課,他留下來照顧她,兩個人並排坐在椅子上,看藥水沿著點滴管,一點點落下來。他問:“怎麼不告訴家裡?”

她吸了吸不通氣的鼻子,說:“爸媽都忙,告訴了也就是讓秘書來看看,何必呢。”

“要不換個人少點的醫(yī)院?”

“不用了,就是感冒。”

倒是他看輕了她,其實她就和許許多多二十來歲的女孩子一樣,念大學(xué),談過一場戀愛,父母工作忙,跟朋友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不嬌氣,會自己洗衣服,搭地鐵回家。考六級的時候認(rèn)真複習(xí),考過了也興高采烈,聽到有交換生的名額也會跟他隨口提起,然後並不想爭取。

“國外悶,小時候跟爺爺奶奶在德國待過兩年,悶得很。”她說,“還是國內(nèi)好。”

窗子外邊是草地,有醫(yī)生與病人來來去去,太陽漸漸落下去,深秋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有一種和煦的溫暖。到後來她睡著了,像個小不倒翁,一下子歪過去,一下子又歪過來,嘴脣和雙頰仍舊是紅紅的,看著更像小孩子。他伸出手?jǐn)堊∷募纾妒撬K於很安穩(wěn)地靠在他肩頭,沉沉睡去。

拔針的時候大約有點疼,她才醒過來,他不動聲色地活動著微微麻痹的肩膀。她的燒已經(jīng)退了,雙頰仍有一點粉色,像是蘋果,秋天裡有薄薄一層果霜的蘋果。她說:“唉,真餓。”

“想吃什麼?”

“粥……”她說,“言情小說裡,女主角病了總有碗好粥可以吃。”

還是小孩子,還在看言情小說。他說:“那我煮給你吃吧。”

她吃驚地張著嘴,真和小孩子一樣,半晌她說:“你別這麼好啊,我怕我會愛上你的。”

“反正我們兩個在談戀愛,你就算愛上我也沒關(guān)係。”

“可是你不愛我,那我豈不是吃虧了……”

結(jié)果她還是嘀咕著跟他回家去。他熬了一鍋香米粥,然後拍了兩根黃瓜,醃了一個紅辣椒香乾,酸酸涼涼,兩個人喝掉一鍋粥,吃得很飽暖。

她第一次往他屋子裡來,吃飽了就開始參觀,“你這屋子真乾淨(jìng)。”

“鐘點工收拾的。”

“牆上這字……”

“我自己寫的,仿得很像吧?”

兩個人哧哧地笑,她說:“要不你也給我寫一幅吧,我拿去掛在寢室牀邊。”

他說:“可以啊,你要寫什麼?”

“任君莫話諸岑歌。”她說,“就這七個字好了。”

他說:“平仄不通,用詞淺薄。”

她說:“這是我姥爺?shù)脑姡 ?

他很意外,不便再批評,她又哧地一笑,“其實我姥爺?shù)脑娬娴暮転E啦。我舅舅還說要給他老人家出個詩集。我媽說,算了吧,他是一流的畫家,九流的詩人,出詩集還不讓人笑話?這些詩,還是家裡人看看得了。”

“你的名字就是因爲(wèi)這句詩?”

“對啊,”她說,“正好又是岑字輩,我的堂姐叫任岑歆。”

“任岑歆是你堂姐?她是我大表哥的兒媳婦。”

“不會吧?我們還是親戚?!”

“親上加親嘛,乖,叫叔叔!”

“哼!”平白無故矮了一輩,任岑歌顯得很不高興。最後他送她回學(xué)校,她一路上都沒說話。等到了學(xué)校,他替她開車門,她突然踮起腳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把他嚇了一跳。她往後退了一步,狡黠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我親了你了,你是我男朋友了,那我們就是平輩,甭想讓我叫你叔叔!”

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跑到宿舍裡面去了。

宿舍樓燈火通明,一扇扇窗子就像明亮的眼睛。他摸了摸臉頰,被她親到的地方似乎還有溫柔的觸感,就像春天晚上的風(fēng),夾雜著花的氣息,令人沉醉。

星期天再見面,他們?nèi)タ措娪啊P律蠙n的《劍蝶》,搞笑武俠加顛覆,最後還是大團(tuán)圓結(jié)局。任岑歌這次沒有哭,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說:“多好啊,《梁祝》都能大團(tuán)圓。”

他說:“要是匪我思存再不寫悲劇,人生就圓滿了。”

她差點沒被爆米花噎死,“你還知道匪我思存,你看小言?”

“不就是一個九流小言作者,我不看。”

“那你怎麼知道?”

“昨天陪景知來看這部電影,她這樣說的。”

“你昨天就看過了?景知是誰?”

“我說過一次……”他轉(zhuǎn)過臉來看她,大銀幕上的光線映進(jìn)他的眼底,他的眼珠很黑,顯得很專注,“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愛到?jīng)]有辦法停止,只好繼續(xù)愛下去……”

她問:“她不是不在了嗎?”

“是啊,景知就是她妹妹。”

她問:“那她爲(wèi)什麼要和你一起看電影?她沒有人陪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吃醋啊,你是我男朋友。”她振振有詞地說,“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可以想別人!”

他微微一笑,“這麼小氣幹嗎,你又不愛我。”

她伸出手把他的臉扳過來,“誰說我不愛你?”

第一次是她親他,第二次還是她吻他,他覺得很好笑,爲(wèi)什麼這女孩子跟他從前認(rèn)識的都不一樣?

她的嘴脣很輕很暖,像羽毛一樣,絨絨的,掃過他的脣,他的心。

他輕輕吸了口氣,很快被這甜而暖的氣息打動,情不自禁扶著她的後腦勺,有些意外地深深吻下去。脣齒相依,陌生而熟悉,久違的眩暈與迷離的感受像潮水般涌上來,讓他忘情地迷失。

銀幕上已經(jīng)到了最後的字幕,主題音樂響起來。

是大團(tuán)圓結(jié)局。

本書完結(jié),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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