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朝北走去。
施香忙拉了她:“二小姐,您這是要去哪里?嘉樹堂在那邊呢!”
周少瑾微微地笑:“我們不回嘉樹堂,我們去小山叢桂院。”
施香愕然。
周少瑾打開施香提著的竹籃,笑道:“父親帶了些茶葉來,我既然連二房都送了些去,于情于理,怎么也應該給池舅舅送些去吧?”
“可是……”池四老爺那么厲害的人物,不是應該少接觸為妙嗎?為什么還要往前湊。要是萬一惹煩了他,他連五房走水的事都能推到諾大爺的身上,還有什么事不能隨心所欲的,施香深深地覺得二小姐應該離池四老爺遠一點,可看周少瑾一副的高興樣,這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應不應該說。
周少瑾才不管施香怎么想呢。
父親說得那些話,她得想辦法告訴池舅舅才是。
她丟下施香就往小山叢桂去。
施香哪里敢不跟著。
兩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山丘。
出來應承的竟然又是清風。
兩人同時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清風敗下陣來,懊惱地說了聲“還請二小姐稍等片刻”,轉身往里走去。
周少瑾看著不由冷哼了一聲。
還說池舅舅去了臨安,這才幾天,怎么就趕了回來。
是池舅舅的推脫之詞,還是二房的老祖宗有意打壓池舅舅找得借口呢?
周少瑾覺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池舅舅畢竟是晚輩,看那樣子,雖然總是帶著笑,也不是那任人搓揉的性子,二房的老祖宗只要透點口風出來,以他的性子,又怎么會厚著臉皮去吃吃喝喝呢?
她站在涼亭里等著,很是無聊,打量起小山叢桂院來。
小山叢桂院建在一個山丘上,她站的這個地方在山丘的半腰,一個涼亭,幾塊大石頭,身后是片樹林,地勢漸高,綠樹掩映間,能清楚地看到一片屋脊連綿的庭院,瞧那面積,竟然不比四房小。再往上,是山頂,有個亭閣,她上次去過,叫清音閣,一路上小溪流水,古樹野花,山石嶙峋,頗有些山間情趣。
不過,江南的山水都這樣,十之八九是人工建起來的,是假的,不像北方的山水,雖然粗曠,卻實打實的,是原來的樣貌。說起來,她還是更習慣北方,特別是冬天,有地龍,暖暖的,一點也不冷。不像金陵,要用火盆,屋子里總有股子氣味。
偌大個庭院,難道只住了池舅舅一個人?
小山從桂院的山林好像連著寒碧山房似的。
只是不知道他們后面是哪里?
如果哪天有機會,她怎么也要繞著九如巷走一圈,看看九如巷西到哪里,東到哪里……就這么看過去,她們好像住在山里似的,哪里看得到一點金陵府的繁華。
周少瑾在那里胡思亂想了半天,清風連個影也沒有,她就坐在涼亭的美人靠上等著。
“二小姐,您小心著了涼。”施香忙拉住了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墊在美人靠上,嘀咕道,“這要是能有個坐墊就好了。”
周少瑾猜著這清風是不是有意冷著自己,因而笑道:“等我們下次來的時候,自己拿個坐墊來。”想了想,又道,“還帶套茶具來,帶本書。反正要等著,不如喝喝茶,看看書,我就不相信了,那清風還敢不給我通稟。”
施香忍不住撫額。
人家這是明著趕二小姐走,二小姐卻……要賴在別人家門口。
這要是讓大小姐知道,還不得氣得半死啊!
她勸周少瑾:“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帶了茶具和坐墊……”
“再等等吧!”周少瑾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照在身上已沒有夏日的燥熱,“若再過半刻清風不來,我們就直接進去好了。”
“這,這恐怕不妥吧?”施香說著,覺得自己額頭上好像有汗冒出來似的。
周少瑾卻不以為然,道:“你說誰家的小童膽敢怠慢客人?小山從桂院的小童就敢。可見天下之大,無奇不用。他們院的小童既然敢私自作主不給客人通報,我就是闖了進去,那也是有樣學樣,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與其是說給施香聽的,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施香無奈。
周少瑾見清風還沒有蹤影,心一橫,走了進去。
“二小姐,二小姐,您三思而后行!”施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著。
周少瑾只當沒有聽見。
清風卻從旁邊的樹林里跳了出來,怒目道:“二小姐,我們家四老爺不在家,還是請您先回去吧?”
“是嗎?”周少瑾不為所動,繼續往前走,“我怎么看著你根本沒有去通稟啊!”
清風攔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從他身邊繞過,繼續往前走。
清風只好又攔住了她,道:“周家二小姐,我們家四老爺真的不在……”
周少瑾煩死了,站在那里高聲喊著“南屏姑娘”。
清脆的聲音帶著幾分甜糯,軟軟地回蕩在樹林間。
清風神色大變。
周少瑾警告他:“你要是再敢攔我,我就告訴郭老夫人去。就算池舅舅護著你,你的名聲也完了。你就等著一輩子做小道童好了。”
清風氣得直跺腳。
周少瑾抿了嘴笑。
清風小大人似的,實際上卻是個孩子,很好玩!
有人婀娜多姿地走了過來。
高挑的身材,玲瓏的曲線,玄色的衣裳,賽雪欺霜的肌膚,冷冷的表情,艷麗的面孔。
居然是集螢。
不知道為什么,周少瑾總覺得集螢不像婢女,給人感覺……有點不好惹。
她不由斂了笑容,站直了脊背,微笑地朝著她點了點頭,完全一副大家閨秀端莊的姿儀。
集螢挑了挑眼角,笑道:“我說是誰在喊南屏姐姐呢?原來是二表小姐啊!不知道二表小姐來有什么事?我可否代為通稟?”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周少瑾就感覺到清風身子一僵,整個人都變得充滿了警惕。
她們之所以認識,是因為五房走水。
程池雖然沒有叮囑自己讓自己保密,可這不是常識嗎?
就像清風,見到自己就像不認識似的。
集螢為什么會一點也不避嫌地和自己打著招呼呢?
難道清風也和自己一樣感覺集螢不好相處嗎?
周少瑾思忖著,笑道:“多謝集螢姑娘了,我剛好碰到了清風,讓清風給我通稟一聲就是了。”
清風聞言好像松了口氣似的。
他恭敬地給周少瑾行禮,道:“二表小姐,您在這里等一會,我這就去給你通報。”
好像真如周少瑾所說的那樣,周少瑾剛剛到,清風也是剛剛碰到她似的。
集螢冷笑,甩著衣袖和他們擦肩而過。
清風長透了口氣。
周少瑾就不滿地喊了聲“清風”,道:“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你要是還像剛才那樣推三阻四的,我見了池舅舅肯定狠狠地告你一狀。”
“就知道告狀!”清風氣得夠嗆,卻不知道怎地,沒有像剛才似的對她橫眉怒目,而是不愉地朝那片庭院走去。
不一會,他折了回來,道:“四老爺在繡綺堂等小姐。”
繡綺堂是個什么地?
不過,九如巷凡是稱之為“堂”的地方,都是一房的上房。
長房已經有了個住著袁氏的蘊真堂,怎么又出了個繡綺堂?
周少瑾按捺著心中困惑跟清風往前走。
不遠處就是個五闊的敞間,黑漆柱子,門扇上鑲著玻璃。
清風帶著她上了敞間的廡廊,朝右邊的游廊去。
周少瑾趁機朝敞間瞥了一眼,見敞間的中堂上掛著張黑漆匾額,匾額上“繡綺堂”三個斗大的鎏金行草非常的醒目,旁邊還有副黑漆鎏金的對聯,可惜她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上面寫得什么。
游廊拐個彎,是條長廊,左邊是美人倚,右邊是花墻,盡頭是個三闊的敞廳。
透過花墻,可以看見竹林、芭蕉樹和湖面,只是不知道那邊是哪里。
敞廳門扇開著,可以看見左右都用萬字不斷頭的落地罩隔了,掛著湖色的帳子。雖然帳子用銀鉤鉤著,但還是看不清楚落地罩后面的情景。
中堂是副《錢塘江觀潮圖》,圖下是張黑漆長案,長案正中擺著象牙山水桌屏,兩邊各置尊牡丹花開的粉彩梅瓶。
長案前放了張黑漆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張黑漆太師椅,下首是一排黑漆太師椅,用黑漆茶幾隔著。
好普通的陳設啊!
周少瑾踮起腳來朝里看了看。
沒有人。
清風站在門口恭謹地稟道:“周家二小姐過來了。”
與剛才和周少瑾說話的態度有天壤之別。
周少瑾也不由地緊張起來。
程池從右邊的落地罩后面走了出來。
他像上次一樣,穿了件月白色細葛布道袍,玄色福頭鞋,雪白的襪子,烏黑的頭發用根象牙簪子綰著,神色暄和,面帶笑容。
“你過來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笑道,“找我什么事?”
好像很忙,抽了功夫才能和她說句話似的。
周少瑾就更緊張了。
忙拿過施香手中的竹籃,道:“我父親從南昌回來,我回家住了幾天,這是父親帶來的茶葉,老夫人也說好喝,我就給您拿了點……我記得您是喝茶的!”
程池笑了起來,道:“我是喝茶。多謝你了。”他說著,示意清風接過了竹籃。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說讓她坐嗎?
池舅舅是主人,為什么不先坐下來?
他這樣站在那里,好像隨時送客,拔腿就走的樣子……她難道要告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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