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暗涌（八）
——我一直以為小春是和您生活。因?yàn)樗f她爸爸一直在外地打工，過年才能回家。
樸安好屏住呼吸，聽得認(rèn)真。這些從來不被提及的陳年舊事，也一直是小春和奶奶心里的硬傷吧。每個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痛。
——你這么說也沒錯。小春確實(shí)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的媽媽去得早。為了生計(jì)，他爸爸在她五歲那年就出外打工了。唉~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說多了也沒有意義。走吧。
——娭毑。你還沒有說為什么小春爺爺去世以后大家的關(guān)系反而變差。樸安好很少主動去問別人的事情，可是一旦你說了要告訴，那么就一定要一字不差的說到底；她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在意的人和事情，可是一旦有了，千山萬水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她就是這樣固執(zhí)的偏執(zhí)的人。王玉麗曾經(jīng)這樣說，“安好你總是這樣執(zhí)拗，什么事情一旦認(rèn)真就全部身心投入。完全不留余地。也許用在學(xué)習(xí)上真是不錯的優(yōu)點(diǎn)。有恒心有毅力。但是生活是得張弛有度的。就像我們愛一個人，最多八分。因?yàn)槟愕脨圩约阂环帧Ｉ磉呌H友一分。倘使不遺余力，幸運(yùn)的話，最好。可萬一不是那么樣的，結(jié)果就會傷人傷己。”
但是樸安好始終是這樣固執(zhí)得偏執(zhí)的人。無論對誰。無論什么事情。
——嗯？你想知道？還擔(dān)心小孩子不喜歡聽這些家長里短呢。小春奶奶本來準(zhǔn)備下樓的，于是，又停在原地接著說。
——還不是為了錢。老頭子去世的時候只有我和小春爸在床前。老二嫁的遠(yuǎn)第二天早上才回來。老大兩口子不知道去哪里了，一天找不著人。晚飯時候才回來。
老太太頓了頓繼續(xù)說。
——這個沒良心的，磕了頭立馬問爸爸留下了多少錢，要怎么怎么分。他哪里有什么錢！摸爬打滾大半輩子建了這棟房子，供養(yǎng)孩子們，討老婆置辦嫁妝都是我們的錢啊。成家也沒有給過我們生活費(fèi)，不過每月提供些稻谷。我自己釀酒賣，挑著菜去集市上賣。老二倒是偶爾會寄些錢過來。那天夜里在他們老子的靈堂里，兩兄弟吵的不可開交。我那時候啊，真是不想活啦。真想和老頭子一同去了，一了百了。但是我的小孫女我又放心不下啊。說到這里她的眼睛終于哽咽了，老淚縱橫。
——也就是那天。老大說要分家。斷絕兄弟情分。小春爺爺下葬以后，他就在把二樓和樓間的樓梯裝了一扇門，掛了鎖。小春爸爸很老實(shí)，根本不計(jì)較這些，他后來就自己在外墻那里倒了水泥梯子。就是你今天來時走的地方。
——那我們現(xiàn)在能過去嗎？安好萬萬沒有想到上午的熱心腸阿姨原來是這樣的人。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是這個意思吧。
——沒事的。自從小春爸爸不在家以后那張門也沒有鎖。再說我這老婆子也爬不了那邊啊。
……
樸安好一直注視著小春奶奶的臉，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從開始到說完這些，一直籠罩著一層濃濃的白霧，使得本來就有些渾濁的瞳仁更加不明。
說了這么久總算說完了。這次真是要下樓了。樸安好把書包正了正。伸出手扶著小春奶奶。剛剛站著說了這么久，她的腿一定酸酸麻麻的。她有些擔(dān)心她會摔倒。
就像小春奶奶說的那樣，三樓和二樓的樓梯上還真突兀的焊接著一張鐵門，大鎖卻空掛著。二樓的房門都是關(guān)著的，人應(yīng)該早就出去了吧。也好，看到了會很別扭吧。
小春奶奶把樸安好送到了大門口。走的時候還不忘提醒樸安好代謝謝她媽媽。樸安好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記住了。其實(shí)她還想說假如小春回來了再打個電話告訴自己一聲的。但是，她還是沒有說出口。
樸安好日記2003年10月25日糟糕的星期六
我該怎么形容我的這一天呢？——簡直是糟糕透頂!
不但沒有去成夏田。還知道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小春轉(zhuǎn)校。小春奶奶說的那些。
原來蓮花渡也不完全是完美的。蓮花渡里也有那么差勁的人。小春奶奶說了那么多危機(jī)的最深刻的就是兩句話。“還不是為了錢。”原來這世界是這樣現(xiàn)實(shí)。即使是親兄弟也逃不過金錢利益的擺弄。自己的老爸死了都不在意，念念不忘的是可憐的遺產(chǎn)（姑且這么形容吧）分配問題。究竟誰得到的錢多？小春的大伯他們腦子里縈繞的除了這個問題沒有別的了吧？人性真是好脆弱啊，如此輕而易舉就打敗了。好惡心。
“真想隨老頭子一同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的孫女兒怎么辦真不放心哪。”如此糾結(jié)矛盾的心情，我光是聽著就已經(jīng)很難受了。真不敢想象一個老人同時夾在喪夫和兒子鬩墻的雙重悲痛中的心情，那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可奈何啊。
我回來的時候媽媽都要準(zhǔn)備煮中飯了。她問我為什么怎么回來這么早。我說沒有去，小春辦理轉(zhuǎn)校手續(xù)去了。然后也和媽媽說了小春奶奶說的話。媽媽說，小春是個可憐的孩子。接下來就是久久的嘆息。好像媽媽都知道呢。不過我沒有再問下去。今天知道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的小心臟真心有點(diǎn)受不住了。
小春。
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