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湯圓接到交警的電話。她的庫柏在西京開往莎一刀老家的高速公路上側翻,衝出綠化帶,車上四名乘客被就近送往B市的急救中心搶救,生死未明。
湯圓當場就呆了,手機砸在了地板上。
榮乾乾拽著她,打飛的火速趕往B市。一路,她一言不發,連目光都凝滯了。
“湯傻,別擔心。庫珀的安全係數是數一數二的,沒事的?!睙o論榮乾乾如何安慰,她都沒有半點反應。最讓他擔心的是,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
落地,榮乾乾連拉帶拽地把她塞進計程車,終於在接到電話通知的三個小時後,趕到了急救中心。
下計程車,一見急救中心的紅十字,湯圓整個人還了魂,淚一霎決了堤,整個人都坍了下去。
“湯傻!”榮乾乾摟住她。
她一把拂開他,衝進急救中心,胡亂揪住一個護士,幾乎嚎啕:“我爸媽呢?方呢?莎莎呢?”
“你找誰?”?護士驚地搖頭。
“我問他們怎麼樣了?!”湯圓慟哭。
“湯傻,你冷靜點!”榮乾乾扳開她,桎梏住她,向護士報傷者姓名……
湯圓抽泣得渾身顫抖,任由榮乾乾拖拽著一路前往急救室。
“湯傻!”榮乾乾把她定在急救室門外的椅子上,掌著她的肩,一字一頓,“你坐這裡!不要動!我去問問情況。在這裡等我?!?
湯圓驚恐地顫了顫眸光,淚如泉涌。
榮乾乾焦急地重複:“等我!”
湯圓只是一味地發顫。
榮乾乾忍不住摟住了她。撫著她的發,他說:“伍姐姐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你不是一個人。懂嗎?乖乖地坐在這裡等我。”
“項鄴軒……項鄴軒呢?”湯圓回過神來,第一個吐出的名字就是他。
榮乾乾的面色變了變。
湯圓顫巍巍地到處掏手機,要撥那個電話。
“你的手機屏砸壞了。用我的?!睒s乾乾一手攥住她,一手撥出電話,把手機遞給了她。
湯圓接過手機,肩膀隨著嘟嘟的機械音,還在一個勁發抖。
“你坐這裡打電話,我去問問情況。別亂動!”榮乾乾三步兩回頭地跑過去問人……
手機裡,一直都是忙音。
“項鄴軒……接電話……”湯圓低喃,淚掛了滿臉,“接電話……”
可是,無論她怎麼祈禱,手機那頭,毫無迴應。
榮乾乾氣喘吁吁地奔了回來。
湯圓蹭地彈起,揪住了他:“怎……怎麼樣了?”
榮乾乾舔了舔嘴脣,欲言又止。
“怎麼……樣了!”湯圓厲聲,整個站不穩栽了下去。
榮乾乾撈住她:“阿姨和方沒有……大礙,已經送ICU觀察了?!?
湯圓整個人近乎掛在他的臂彎上。聞聲,她舒了口氣,可轉瞬,她就更加驚恐地揪住了他:“爸爸……莎莎呢?”
“還在搶救?!睒s乾乾無望地安慰著她,“沒事的!放心,沒事的!”
已經三個多小時了,還在搶救?那絲殘存的清明,殘忍地提醒著她,他們很危險,很危險。莎莎懷著身孕,這麼嚴重的車禍……
她不敢想。
她一個勁顫抖,一個勁流淚,卻是無論怎麼張脣,都再說不出話來。她扭頭看向急救室的大門,可是,眼簾一片
模糊,除了水霧,她什麼都看不清了。
任由著榮乾乾把她摁在座位上,她如石雕一般,僵著脖子,呆呆地看著急救室的大門。她想去ICU看媽媽和弟弟的,可是,她說不出話來,更邁不開步子。
她的整個世界都浮在眼淚裡,好像隨時都可能沉入暗無天日的深潭裡。
護士趕來要求她爲手術簽字:“誰是傷者金莎的親屬?傷者子宮大出血,有生命危險,需要馬上進行子宮切除手術。”
切除子宮?那孩子呢?孩子沒了嗎?湯圓無望地張了張嘴脣,她想問莎莎現在怎麼樣了,可是,她連半個字都憋不出來。她失聲了。
“金莎的親屬還在趕過來的路上!”榮乾乾攔住護士,“我們是她的朋友。能先動手術救人嗎……”
湯圓的耳畔嗡嗡地鳴著,榮乾乾的話,護士的話,她一句都聽不真切了。
她只看到模糊的身影一個勁地亂竄著,只聽到噪雜的聲響一個勁地嗡鳴。
榮乾乾抓著她的手,握著筆給手術單簽字。她只隱約聽見幾個字,“開顱手術”。
交警聞訊趕來,榮乾乾避開她,把交警拽到幾米開外,詢問情況。
交警初步判斷,是轎車在高速行駛中剎車失靈。幸在駕駛員駕駛技術老道,及時避到緊急停車帶,一路蹭著防護欄緊急制停。由於車速實在太快,轎車剮蹭著防護欄,側翻飛出了綠化區。
側翻過程中,安全氣囊彈出,車裡的人才沒至於當場斃命。由於只有駕駛員和前排女乘客有系安全帶,後排乘客傷勢更重。
緊急救援趕到時,前排,湯方半個身子撲在副駕座,護著莎一刀。後排,湯父用整個身體當肉墊,緊緊摟住湯母。
是以,湯母傷勢最輕,只是腿部骨折。湯方則斷了兩根肋骨,手腳多處骨折。最重的是懷有身孕的莎一刀和全程護著妻子的湯父。
莎一刀子宮不保。湯父多處受傷,最嚴重的是顱內出血……
湯圓呆坐著,失神、失聲、失聰,好像靈魂都抽離了。
這場車禍,湯家,除了她,無一倖免。那個罪孽自責的念頭,又浮出腦海,一遍一遍凌遲著她的感知和意識。她不寒而慄。
是她給身邊的人招來這些厄運的吧。她本來也應該在這輛車上纔對。那天,她明明都發現剎車片有些失靈了,她爲什麼會那麼大意?!
啪嗒啪嗒——腳步聲急。張慕之火急火燎地朝湯圓狂奔而來??僧斔牭綐s乾乾對交警的質問,陡然住步,整個人都僵住。
“剎車怎麼會無緣無故失靈?是人爲還是意外?”榮乾乾顯然不相信這是低概率的意外。
“暫時還不好判斷,要等檢測結果?!?
張慕之聽到交警的回答,整個人都是一顫。他看向湯圓,她失神地坐著,滿臉淚痕,心傷得讓人心碎。他想飛奔到她面前,卻怎麼都挪不動步子。
耳畔莫名地響起那聲癲狂地哭喊,“你知道心死的感覺是怎麼的嗎……我會讓你感同身受的!”張慕之面如白紙,愧疚和憤怒吞噬了蘊在那雙明眸裡的陽光。他看著她,他的心就坐在那裡,離他不過幾步之遙,可是,他卻再也不敢走近她。
他是她的災難。
是榮巧巧!榮巧巧想殺死他的心。他喘了口氣,像在感謝老天總算憐憫了他一回,沒奪走她??墒?,只是一霎,淚就漫出了眼眶,他的心雖安然無恙地坐在那裡,但榮巧巧還是得逞了。
他彎腰,大口喘著氣,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砸落在地磚上……他們不可能了。他給她帶來這樣的災難和傷害。他還怎麼面對她?他顛亂地走了幾步,一把拽住了交警:“我要報警……”
湯圓分不清她到底是睡過去了,還是昏過去了。當她再次睜開眼,只見一片白芒刺目。她躺在白茫茫的病牀上,渾身僵著,像被什麼鬼靈鎮壓著。她竭力想睜開眼,卻只是睜開一條細縫而已。
“湯傻!”榮乾乾焦急地罩在了她的眼前,“你終於醒了!”
她吃力地睜著眼皮。她張脣:“爸……莎……”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從古墓裡爬出來,她都錯覺,她怕是死了一回了。
“手術很成功!”榮乾乾掌住她的肩,搓了搓她的胳膊,“放心,很成功?!?
心一舒,眼皮上壓著的千斤頂終於挪開了,她睜開眼來。她驚恐地求證:“成……功?”她搖頭:“你……沒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榮乾乾故作輕鬆。
心又是一舒,心口的千斤頂終於挪開了,她終於能動彈了……
榮乾乾終究還是騙了她。
手術是成功了。
莎一刀度過危險了,但是,沒了孩子,沒了子宮,這對她而言,比死去又好得了多少?
爸爸度過危險了,但是,開顱手術,止住了顱內出血,卻無法喚醒被淤血鎮壓的意識,一個等待醫學奇蹟、長眠在夢裡的人,比死去又好得了多少?
榮乾乾用輪椅推著湯圓,穿梭在ICU病房,輪流看著她的親人。
她淚灑一路,每走一步,每看一眼,都無異於剜著她的心、放著她的血。
“人都在,就是萬幸。”榮乾乾俯身安慰她,“人,你都看到了,總該放心了吧?醫生說……”他看一眼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皺了眉:“你的情況不太穩定。別傻了,湯傻,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湯圓目光失焦地望著狹長的樓道,似乎全然都沒聽見他的話。
啪嗒——啪嗒——隱約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聽著很是熟悉,霧濛濛的視線裡,模糊的,有人影涌動而來。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人影也越來越清晰。
他終於來了。
已經整整過去一天了。在她呼了他那麼多次無果後,他終於來了。
項鄴軒急奔而來,身後,是伍小薇和易明德。
隨著他越奔越近,湯圓的眼神才漸漸有了光澤。不,是水光。不,是水霧。淚都乾涸了,只剩霧氣了。
“小圓!”
淚霧了她的眼,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時,就撞進了那個她盼望了很久的溫熱懷抱。她哭了,嚶嚶的哭聲甕在他的懷裡,震得整個走廊都隨著她的顫抖而顫抖。
項鄴軒緊擁著她,像哄勸孩子一般拍著她的背。他貼著她的鬢,輕聲呢喃:“沒事了,沒事了。對不起,打你的手機,關機了,我沒想到榮乾乾的號碼是你,對不起……”
“圓子!”伍小薇紅著眼睛,頓在幾步開外。
易明德伸手攥過小薇的手,被她一把掙開??蓽珗A一聲心傷的嗚咽撕破了她的心,惹得她淚噴,以至於易明德把她攬進懷裡,她都渾然不覺了。
榮乾乾不忿地看著項鄴軒,原是想撲上前掀開他的,可看著湯圓,到底還是攥著拳頭,按捺住了怒火。
樓道,只剩哽咽浮在膠著的傷懷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