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賢一看王慎的寫給自己父親的信,頓時如墜冰窖,身體也禁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可能,不可能,王道思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
這封現王慎寫得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全是大白話,語氣也非??癜?。
大概的意思有四點。
第一點是,我王慎剛在黃岡打敗各路賊人的聯軍,乃是一場空前大勝。所擒獲的俘虜一個不留,盡皆斬首,投入江中,以震懾不臣之亂黨??讖┲勰闳舨恍?,大可去江上看看那些和我王某人做對的人的下場。
其次,如今你外無援軍,內無糧草,蘄春城已被我十萬雄師圍得水泄不通,覆亡只在朝夕。只要某願意,伸出一根手指就將你摁死了。不過,某傾慕孔二小姐的容貌和品德,又不忍心看到百姓死傷,可代表朝廷招安你等。
不過,你來蘄、黃犯下累累罪行,這些都得一一清算。
如你真有意接受招安,可將軍隊交給孔賢,自縛雙臂出城投降,某解送你去留都,接受國法的審判。
第三,立即將你女兒送出城來,某會擇吉日和二小姐拜堂成親。某對她是真心的,婚姻大事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她父親,必須寫下婚書,答應這門親事,賠上豐厚嫁妝,將所有的禮數走到。
第四:我已經命圍城大軍打開一條通道,放城中百姓出城起活,你不許阻攔。
如若不然,日後破了蘄春,砍下你孔彥舟的腦袋,梟首示衆,傳閱江南各軍,以警效尤。
……
這那裡是和議,這是蠻橫不講理的最後通牒,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赤裸裸的威脅。
其它的幾點或許都不要緊,孔彥舟完全可以當沒聽到,但將軍權交給孔賢這一條就要命了。
自己父親的脾性孔賢最是清楚不過,對於軍隊看得極緊。
孔家軍從成軍以來成分就異常複雜,部隊裡有大量的流民、山賊和潑皮無賴,在這些人心目中也絲毫沒有忠義二字可言。
從河北到蘄州,部隊裡就生過無數次亂。有拉部隊要鬧分家的,又大動干戈要奪父親軍權的。除了內部,友軍們相互之間也相互吞併、殺戮。
好多次,孔彥舟都是死裡逃生,對於反叛者,也是毫不留情的斬首。
經歷多的生死多了,孔彥舟將所謂的江湖義氣、兄弟情分什麼的都看得輕了。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惟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槍桿子才靠得住。要想讓我交出軍權,那就是你死我活。到那一步,即便是父子也不行。
意識到這其中的厲害,孔賢頓時懼了,冷汗一滴滴落到紙上,連聲哀叫:“父親,兒子是真不知道這事。父親,兒子如何敢這麼想?”
他心中一陣崩潰:道思,道思,你怎麼能這麼做,你這是要害我嗎?
孔彥舟大聲冷笑;“心揣在你自己的肚子裡,你敢不敢想,要怎麼想,別人如何知道。小畜生,你果然是起了二心,傍上王慎這個強援,要對老子起歹心了。對對對,他是要做你的妹弟的,你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兒子要奪父親的產業,女婿要分一杯羹,好好好,咱們家出人才了,爲父欣慰得很啊!這孔家軍交到你手頭,說不定還真要發揚光大,光宗耀祖了。孔軍主,我是不是該求求你放某一馬,不要解送我去朝廷受審?”
說著話,他將手放在刀柄上,一股殺氣在廳堂中瀰漫。
孔賢還呆呆地站在那裡,他已經無法呼吸,什麼也做不了。
正在這個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呂本中悄悄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孔賢瞬間清醒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爹爹,兒子真不敢又此想。若你不信,大可將我一刀殺了,兒子以死明志,絕不敢有絲毫的怨言?!彼诒侵杏醒蛔〉孛俺鰜?,這哭聲倒是真的。
委屈、痛苦、難受、心涼……
“當某真不敢殺你?”孔彥舟三角眼裡的精光四射:“少在老子面前演戲!”
呂本中這才插嘴道:“孔將軍,王慎這封信分明就是挑撥你們父子之情,妄圖分裂我軍。這廝狡詐多智,切不可中了他的奸計。”
在這一個月裡,呂本中受到脅迫,使盡渾身解數將蘄春城守得如同鐵桶一般,叫泗州軍吃夠了苦頭,已經徹底獲取了孔彥舟的信任。
不得不承認,這老頭還真有點本事,且手段毒辣,他設計殺了那麼多泗州軍的人,已是和孔彥舟徹底站在一條船上,也不怕他反水。
聽到這話,孔彥舟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王慎小兒使的反間計,當老子是傻瓜,還能著了他的道兒?呂本中,依你看來此事怎麼說?”
呂本中微一沉吟,道:“將軍,王慎這封信除了用來離間你們父子之外,還想亂我軍心。譬如求娶女公子一事,那是要用來消磨士卒的戰心,讓大家心中先存了聯姻求和的念頭,上了沙場自然也想著留一分情面,不肯下死守。至於網開一面,任百姓出城求活這件事吧……”
不等他將話說完,孔彥舟就冷笑道:“這滿城百姓可以說都是因姓王的而死,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著百姓了,沽名釣譽不說,還要將死了這麼多人的責任扣到老子頭上,讓俺背這個誤名,世上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情?這城中也沒多少人了,放百姓出城,老子讓誰來幫我守城?呂本中,等下你傳我軍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一步。否則視同反叛,就地正法。”
“是?!眳伪局悬c點頭。
這個時候,一直立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劉復問:“軍主,城中軍糧已經快要耗盡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這城守下去還有意義嗎。不如……”
“不如什麼,不如逃走嗎,還能逃去哪裡?”孔彥舟的面容扭曲了,眼睛裡全是絕望的怒火:“直娘賊,老子手下只剩兩千多一點兵馬,現在會淮西嗎?沒有地盤,沒有糧秣,用不了兩天就散盡了。真那樣還不如留在蘄春,只要有地盤在手,打退姓王的,分了他的家業,還愁不能東山再起?”
他的聲音大起來,瘋狂地揮舞著雙手:“曹成那邊雖然剛被人家斬殺一萬人,可別忘了,安陸那邊可有十餘萬老東京留守司的弟兄。他王慎佔了黃州,就是在張用、曹成他們背上釘了一根芒刺,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沒有妥協的餘地。王小賊就算再能打,他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咱們只需要再堅持一口氣,就能將王慎碎屍萬段?!?
“我一定要堅持,無論如何要堅持,老天爺會站在我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