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謹輕嗤一聲:“尚雀要拋棄引風這個身份,肯定要把真正的引風殺了,以除後患。但單獨殺一個侍女,難免引起別人的懷疑,要是製造出引風和弄琴同歸於盡的假象,還能說是這兩個被棄侍女心生怨憤,打鬥時意外身亡。這種事情在行宮中見得多了,甚少有人會去追究。”
易子明道:“殿下英明。想來尚雀還想賣我們一個人情,卻被殿下識破了?!?
北辰謹想起今晨送來的蠟丸,那是瀾歌的筆觸,是瀾歌的擔憂,心情忽然就好了不少:“賣給她個人情又如何?左右不過添入是我們和鳴霄閣的交易罷了?!?
易子明雖然還有些疑惑,但很快答應下來,又和北辰謹說了些別的情報,得了指示,很快就離開了。
春弦爲北辰謹重新倒了杯茶,遲疑片刻,還是問道:“主子可是想借此機會,讓尚雀對瀾歌姑娘上心一些?”
北辰謹掃了一眼春弦,深沉的墨色瞳孔帶著點點笑意,但絲毫不能給人以溫暖放鬆之感:“春弦,知道漱溟輸在哪裡嗎?”
春弦如遭雷擊,怔愣半晌,總算勉強按下心神,咬牙道:“屬下知錯?!?
漱溟輸在哪裡?漱溟輸在她已經看不清楚自己是誰,以爲她能夠左右得了原傲的心思,這才被原傲毫不留情地拋棄。
只是主子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主子覺得她逾矩了?就因爲她提了一句瀾歌?春弦眉頭緊皺,神情有些惴惴然,眼底卻有些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不服氣。
北辰謹忽然擡手搭上春弦的肩膀,道:“你錯在何處?倒是這幾日辛苦你了?!?
王后經過千挑萬選,和北辰王歷經重重商討,終於爲北辰謹將月王妃的人選定了下來,正是那第一女官冰若痕。
接下來一應下聘的禮節,春弦一力承當,忙得腳不沾地,並且保證忙中不出錯,確實當得起北辰謹這一聲“辛苦”。
春弦受寵若驚,情緒在片刻間大起大落,倒是忘了行禮,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北辰謹,眼眶卻一點一點紅了。
冬石在邊上看著,作一個合格的旁觀者,她很清楚北辰謹那一句辛苦或許是出自真心,但更多的,卻是在轉移春弦的注意力。
北辰謹不希望府中的人注意到瀾歌,北辰謹甚至不喜歡從他們嘴裡聽見瀾歌的名字,但是北辰謹每次心情好轉,卻都是在接到瀾歌傳來的消息……
這代表著什麼,冬石拒絕去想,但有些提醒,作爲北辰謹的內宅守衛者,冬石卻不得不說。
春弦離開之後,冬石正思量著要怎麼和北辰謹開這個口,北辰謹直接道:“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作風?!?
冬石眉頭微皺,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道:“屬下斗膽問問主子,對於瀾歌其人是何想法?”
北辰謹沒想到自己爲了瀾歌剛剛敲打了春弦一番,冬石就敢冒大不諱直言提問,臉色不由一點一點地放了下來,冷聲道:“你既然敢問,想必也想好了本王能接受的理由。”
冬石神情不變,恭敬之餘,比往常更添三分強硬,直接道:“主子覺得瀾歌姑娘可否願意屈居人後?主子覺得冰大人可否容許未來夫婿還未成婚就三心二意?主子覺得事成之後,瀾歌姑娘還有何臉面回到月王府?”
三個問題,猶如三把刀,讓北辰謹頭痛的同時,意外地認清自己的心緒。半晌,北辰謹擺了擺手,示意冬石起來,淡淡道:“你就等著看吧?!?
冬石著急:“主子!您……”
“本王對瀾歌未必是這種心思,若你要在這一點上糾纏,不妨去探查北辰諾?!北背街敶驍喽脑挘荒蜔┑?。
北辰諾?冬石想了想,道:“啓稟主子,秋羽正在監視肅
王,若是主子想要知道肅王的消息,不若屬下將秋羽喚來?”
真是……要被這個榆木疙瘩給氣死。北辰謹按了按額角,轉而問道:“展嘯在哪裡?”
冬石一板一眼道:“夏虹假扮尚雀留在慕檀閣中,展將軍包了她一個月,這會兒應該也在慕檀閣中?!?
展嘯的心思也太明顯了。
北辰謹對於自己這個兼伴讀、侍衛和心腹爲一體的朋友很是無奈,怎麼能這麼直白呢?這不是上趕著把自己的弱點送到別人手中嗎?
頓了頓,北辰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簡溫呢?簡溫總在府中吧?”
簡溫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老孃的屁股後面,怎麼會不在府中?冬石小心地收了咬牙切齒的心思,儘量平靜道:“在的?!?
“把簡溫叫來?!北背街敁]揮手,示意冬石可以離開了。
冬石平靜的神情立即出現了一絲裂縫,但也明白北辰謹這個命令沒有絲毫錯處,只能認命,親自去明智院叫人。
此時展嘯正窩在慕檀閣尚雀的閨房中,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去看坐在窗邊、一身繁複精緻充滿異族情調打扮的夏虹。
換下了那些亂七八糟閃瞎狗眼的衣服,換上尚雀慣常穿的暗色刺繡長裙,夏虹本就深邃的容貌和神秘的氣質立即就被凸顯出來了,再畫上尚雀特色的妝容,哪裡還有平日裡夏虹的影子?
展嘯越看越覺得彆扭,越覺得彆扭,越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瞟一眼,再瞟一眼。
夏虹隨手撥了把古箏,聲音高昂刺耳,彰顯著她的心煩意亂,扭過頭皺眉瞪著展嘯:“看什麼看!你到底什麼時候滾?”
展嘯冤枉無比:“老子在這裡幫你擋著那些狂蜂浪蝶,你竟然還叫我滾?有沒有良心!”
夏虹煩躁地扒拉了一把頭髮,一個青銅鑲紫晶石的髮簪立即掉了下來,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夏虹和展嘯默默無言地看著那一枚無辜的髮簪,半晌,夏虹長嘯一聲,認命地低頭,撿起那髮簪,惡狠狠地瞪著,恨不得將那髮簪瞪出兩個窟窿。
展嘯上前,接過她手中的髮簪,小心地幫她插進發中,勸道:“左右不過一個月,忍一忍?!?
夏虹已經恨不得去扎小人了,恨恨道:“誰讓你嘴欠!誰讓你答應下來的!而且你答應的能代表老孃嗎???!尚雀那死丫頭眼裡根本沒有我這個姐姐!”
展嘯很是無辜。
那天尚雀急吼吼地跑過來,先是拉著展嘯攀親戚,然後才拉著夏虹嘰裡咕嚕說了一堆,動之以理曉之以情,撒潑打滾各種手段都用上了。
展嘯看得有趣,見夏虹神情動搖,自己權衡利弊之後,隨口就幫夏虹答應了尚雀。
當時展嘯還想著,夏虹不用再爲了一點點情報而背井離鄉,想來是好的。但誰知道,夏虹只在慕檀閣中待了不到十天,卻要被悶出病來。
展嘯看著夏虹鬱悶到要吐血的神情,一咬牙:“我帶你出去逛逛!”
反正現在夏虹頂著尚雀的身份,他一個世家公子,攜琴姬出遊,算不得什麼出格的事情。只是,多少會對尚雀的名聲產生影響罷了。
夏虹聽說可以出去玩,眼睛都亮了,反正她那個妹妹也沒什麼節操可言,她也就毫無壓力地答應了:“好!你快去準備,我們一刻鐘後出發!”
黎仲高大的城樓近在眼前,用黏土和糯米層層夯實的灰黃色土牆平淡無奇,但看在瀾歌的眼中,簡直能發出光來。
瀾歌踉蹌著從大馬車上跳下來,拒絕了侍女的攙扶,靠在車轅上,晃了晃一團混沌的腦子,呼吸著自由的、沒有屈非魔音穿腦的空氣,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是
瀾歌第一次在白天的時候,也能無任何理由就從馬車上下來,這種機會美好得讓她簡直恨不得抱著車轅嚎叫兩聲。
原傲車隊行車的速度並不快,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黎仲的城門口,花了整整十九天的時間,瀾歌也因此受了十九天的折磨。
屈非說的很好,他並沒有“太爲難”瀾歌。
屈非沒有爲瀾歌制定任何體能訓練的計劃,甚至剋制住了自己純天然無添加的毒舌,饒是如此,一天天高強度的政治勢態、原國風俗、以及宮廷禮儀等等的灌輸,還有各種定時不定時的考覈,也足以讓瀾歌生不如死。
更別提屈非讓瀾歌自己使用那怪異的九連環來記錄她究竟考覈失敗了多少次,成功了多少次,有多少次是經過提醒回答上來的……
天知道那不知道是什麼製材的九連環拿在手裡超過小半刻鐘都要寒氣透骨,可屈非卻一定要讓瀾歌拿著它一次性學會它的用法、並且每次記錄都不準假以人手。
簡直……要了命了??!
瀾歌看著自己凍得紅彤彤的手掌,末端已經有些凍瘡的痕跡,有些沮喪,屈非在意的只是被她吸引過來的四方勢力,而不是她這個人。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雖然只是初冬,並且黎仲地處南方,氣候整體偏於溼熱,但冬季該有的肅殺氣卻並沒有減少,這種節氣拿著那樣的九連環,根本就是一種酷刑!
輕嘆一聲,瀾歌抿了抿嘴,伸展了一下四肢,打算四處走走,就看見黎仲正對著他們的城門突然衝出來一隊白馬銀甲的騎兵,快速朝著他們而來。
瀾歌眨眨眼,瞬間放棄了想要四處溜達的意圖,轉身攀著車轅就想鑽進馬車。
奈何一向善解人意十項全能的車伕這次卻像是換了個榆木腦袋,對於瀾歌的努力視而不見,甚至還俯下身,關切地擋住了瀾歌進入馬車的路:“小姐……”
車伕的話還沒說完,那一隊騎兵已經到了原傲車隊跟前,齊刷刷撩起披風,翻身下馬,肅穆而立,就連南國柔和的風,也被這些人渲染上了兵戈之氣。
位於首位的騎兵劍眉星目,形容端正,眉眼間略帶南國特有的精緻俊秀的痕跡,並不是多麼出彩的容貌,卻和這一身銀甲白衣猶爲相稱,腰上綴著紅纓和玉牌,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很有些意氣風發的味道。
整個車隊站在外面的、可以稱爲主子的,只有瀾歌一人,而車內沒有絲毫動靜,車伕侍女更是沒有任何要向裡面通傳消息的意思,瀾歌頓時苦了一張臉。
難道要她來接客……啊呸!是接待這一隊人馬?但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等等!銀甲白衣紅纓?這是王宮禁衛軍的裝扮,而眼前這個禁衛軍小隊長……容貌周正、眉眼俊秀,二十出頭的年紀——王后心腹,左青丘。
按理來說,後宮不得干政是每個王室的規矩,但事有萬一,總有那麼幾年、總有那麼幾個王室、總有那麼一些手腕強橫的后妃,做了干政的事情。
現在的原國王太后閔曦蘭就是當世典型代表之一。
閔家祖先是原國開國將軍之一,又兼之政治嗅覺敏銳、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原國曆經多少代望族興衰,閔家不僅逐漸站穩了腳跟,更是出了好幾個王后。
而這一代閔家家主的嫡女閔曦蘭,無疑是這麼多個閔氏王后之中,手腕最陰毒狠辣的一個。
在閔曦蘭並沒有生下兒子之前,在她掌權上一任原王后宮的時候,閔曦蘭愣是沒讓後宮之中出現一個存活的皇子。
原王無子的困局,直到榮貴妃在前任原王的千百般保護之下,生下了原昭,才被打破。
只可惜,榮貴妃最後也沒有得到什麼好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