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的御書房不是誰都可以進的。
像瑞映這種不受重視的公主,活到十幾歲從來沒有被父皇單獨召見過,更不用提還是在御書房中召見。
從接到父皇召見的口諭那一刻起,她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樣,又怕又著急。
她和娘在宮里從來就沒有什么存在感,也從來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吸引父皇母后的注意,除了前幾日向元沅告密。
按理說元沅不像是那種出賣朋友的人……但除了這個,她實在想不出父皇在御書房召見她的原因。
尤其是遠遠望見正在和劉公公說話的武寧侯,瑞映公主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掉了。
那名給她傳口諭的太監四十歲左右,是永泰帝身邊地位僅次于劉順的潘公公。
他帶著瑞映公主來到御書房門口,整了整衣冠后伸手敲了敲門。
敲門的聲音很輕,卻像是敲在瑞映公主心上一樣,讓她險些端不住公主的儀態。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開門的居然會是怎么也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武寧侯二公子裴錦弘。
不該是裴世子么,難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二公子。”瑞映不敢多看,垂下眼簾聲如蚊訥地喚了一聲。
事情順利的話,這女孩兒很快就會是他的妻子,裴錦弘的眼神在瑞映瓷白的小臉上停留了一瞬。
很快他就收回視線,躬身一禮道:“參見公主殿下。”
兩人的表現看在一旁的潘公公眼里,那就是女孩兒羞澀,男子情深,心下頓時了然。
他輕笑道:“公主殿下快隨二公子面圣去吧。”
御書房的門再次合上了。
雖然永泰帝在里間,但裴錦弘依舊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弄出任何一種不該發出的聲響。
“公主請。”他一抬手,示意瑞映朝前。
瑞映微微頷首,蓮步輕移朝里間走去。
裴錦弘跟在后面,心里著急得像有只貓爪子在撓一樣。
也不知道這小公主像不像沅兒一樣膽大機靈,萬一……替大哥解決麻煩他義不容辭,但也不想落一個欺君的罪名。
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悄悄拽了拽前方女子寬大的衣袖,那意思就是待會兒您好歹配合一下唄。
瑞映也正緊張呢,突然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
其實她的膽子真不算小,否則當年也不敢在梅園中用石頭砸豆豆。
可這種情勢下,裴二公子同她拉拉扯扯是什么意思?
難道……她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一張小臉很快就紅透了。
不可能的,裴二公子縱然有些地方及不上裴世子,但也是京中許多貴女心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選,他怎會樂意委屈自己做駙馬。
她用力把自己的袖子抽出來,加快腳步走進了里間。
裴錦弘一噎,這小公主究竟懂沒懂自己的暗示?無奈加大步伐追了上去。
兩人向永泰帝行禮畢,幾乎是并肩站在了龍書案前。
永泰帝何等眼力,縱然瑞映低著頭,臉頰上的紅暈也沒能瞞過他的龍目。
女大不中留啊,終于咂摸出點兒元宗之當初嫁女兒的滋味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悠兒。”
瑞映公主小臉更紅了,父皇當著裴二公子的面喚她的閨名,莫非自己方才猜對了?
她忙回道:“兒臣在。”
永泰帝睨了裴錦弘一眼,道:“悠兒同裴二公子很熟?”
皇帝姑父太狡詐了!
裴錦弘有心插上一句,但在皇帝陛下灼灼的眼神籠罩下,他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瑞映公主咬了咬唇瓣,道:“除了幾位皇兄之外,悠兒同其他年輕男子都不熟,裴二公子也只是見過幾次,也不太熟。”
裴錦弘暗暗好笑,這小公主倒真是不笨。
永泰帝哈哈笑了起來,從前怎的沒發現悠兒的口齒也是很伶俐的。
同其他年輕男子不熟,裴二公子不太熟,就說明除了幾位皇兄外,裴二公子是她最熟的男子。
他收住笑容道:“聽說悠兒的舞跳得很好?”
瑞映身子微微一抖:“兒臣……兒臣就是喜歡,非逼著娘親教了些須皮毛,談不上好……”
永泰帝擺擺手:“這也罷了,朕只想問你,在宮外是否跳過舞?”
裴錦弘的心快要蹦出來了,小公主,這個問題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爺這輩子能活多久,活成什么樣就是您這一句話的事兒。
其實他多慮了,別說瑞映公主不笨,在這樣的情勢下就是猜也能猜出父皇這話是什么意思。
更何況就算瑞映公主真的不夠機靈,照實回答也并無錯處。
她略帶一絲忐忑道:“兒臣跳過的。”
永泰帝追問:“什么時候,什么地方?”
瑞映公主道:“就是今年上巳那一日,兒臣奉淑母妃之命去四皇兄府上探望小侄兒,霍小王妃也在,兒臣同她打雙陸輸了,所以就……舞了一段。”
永泰帝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道:“真是個傻孩子,竟和元沅那個狡猾的丫頭打雙陸,她肯定是悄悄打聽到你會跳舞,故意給你下套呢。”
瑞映公主道:“兒臣愚鈍,但游戲總是有輸有贏,贏時固然歡欣鼓舞,輸時亦要愿賭服輸。”
永泰帝欣慰地捋了捋頜下的龍須,沒想到這個一直不受重視的女兒還頗有些長處。
他又轉向裴錦弘:“那一日你也去了四皇子府?”
裴錦弘忙道:“微臣那一日本想和幾名友人去郊外的莊子上游玩,結果出門沒多久就遇見了沅兒,被她拽著去了四皇子府,事后微臣還被朋友們埋怨了許久。”
他算是看清楚了,皇帝姑父對妹妹似乎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嘴上罵著狡猾的丫頭,實際上對妹妹縱容得很。
凡事只要牽扯上妹妹,皇帝姑父就算不高興也定然不會生氣,更不會治罪。
至于這種特殊感情的緣由是什么,原諒他實在是顧不上細想了。
果然,永泰帝笑得更大聲了:“有那么個古靈精怪的妹妹,被再多的人埋怨心里也是歡喜的……這么說你就是那一日見到了悠兒的舞蹈,然后就……嗯?”
裴錦弘偷眼看了身側的瑞映一眼,道:“是,微臣自問也看過不少精彩的舞蹈,但公主殿下那一日的綠腰實在是‘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觀之再難忘懷。”
任憑哪個女子被一名優秀出眾的青年男子當面這樣夸贊都無法平靜。
瑞映公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恨不能把腦袋都縮回衣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