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之事,如火如荼。
鄧健親自帶著大量的人手,從大同到京城,再從京城至北通州,又從北通州到天津衛(wèi)。
這七家人藏匿錢財?shù)幕樱瑢嵲谧屓伺宸?
可是這么多的錢財,還有房產(chǎn)與土地,想要清點出來,卻不是這樣容易的。
大量的財會人員,單憑這教導隊,已經(jīng)沒有辦法供應了。
要查的賬目太多,要清點和折算的東西也太多。
不得已之下,只好招募能寫會算之人,為了加快進度,給的是高薪。
如此一來,京城里倒是有不少人開始意識到,原來算術,竟也如此有前途。
當然,這一次平亂的影響,遠不只如此。
真正的影響,在于平亂帶來的人心震撼。
接近兩萬京營精銳,一夜之間被消滅了個干凈。
單單俘虜,就有接近一萬四五千人,如今統(tǒng)統(tǒng)關押在各大營里待罪。
可怕的還不只如此,這軍校幾乎沒有什么傷亡。
火器的利用,士兵的訓練有素,大大地震動了朝中袞袞諸公。
其實這朝中百官,也不是傻瓜。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以前那一套走不通了。
那是死胡同!
于是兵科給事中上奏,奏言了兵事十疏。
此奏遞了上去,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
張靜一沒有閑著,處在這旋渦的中心,他不得不一次次參加御前的會議。
誰讓你能呢?
而御前的朝會,其實是十分辛苦的,一站就是幾個時辰,還不能賜座。
大家站在這里,聽到有人搖頭晃腦,之乎者也,譬如一位老翰林,就圍繞著兵事十疏之乎者也了足足一個時辰。
張靜一分明聽到對方的意思,是新政有初見成效,理應支持??墒恰粗@老古董用這種猶如跳大神一般的言辭說出這‘新潮’的話,卻禁不住傻眼。
然后絕大多數(shù)人都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表示新政絕大多數(shù)都是好的,再不支持,說不過去,大家都表示支持。
說來也有意思,這一次,幾乎是一面倒的支持,無論是閹黨,還是清流,還有那些打醬油的,都非常難得的達成了一致。
經(jīng)過了足足半個多月,十三次的御前會議,五十八個時辰的朝會時長,以及內閣、兵部、戶部關起門來的其他小會之后,終于,一本關于新政的章程,總算是火熱出爐。
消息一出,用那些翰林們的話來說,叫做振奮人心。
依著兵政十疏,章程大抵的內容如下,大家紛紛表示,新政是好的。
在占用了絕大多數(shù)的篇幅,描述了新政的必要性之后,后頭有個豆腐塊文章,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兵部將帶人前往軍校考察一月。
此后,兵部設京師講武堂,并且令所有新晉武進士與武舉人入學,采用軍校教授之法。
裁撤所有作亂的京營,裁撤五軍都督府,而只設都督府,管理軍戶。
裁撤神樞營,重建神機營,神機營的武官,由講武堂的武官們充任,招募力士,建立神機營新軍。
神機營所有的操練,與教導隊同例,給養(yǎng)也與教導隊同例,除此之外,所采用的槍炮,與教導隊相同。
這個新政,可謂是破天荒的事。
其實百官們也不傻。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不支持新政是不成的。
傻子都明白京營已經(jīng)爛透了,以前雖是大家都知道,但是誰也不好說。
現(xiàn)在有了機會,自然將這京營狠狠地踩上一腳。
這章程送到了天啟皇帝這兒,天啟皇帝看過之后,大抵還是覺得滿意的,于是又召內閣大臣,遼國公,兵部尚書、侍郎、給事中人等,至御前。
天啟皇帝拿著奏疏道:“奏疏,朕已是大抵看過了,現(xiàn)在朝野內外都有呼聲,要練新軍。可見……張卿的練兵之法,已是深入人心了。”
張靜一心里不禁想,這肯定是深入人心的,把人都打死了,不就深入人心了嗎?
天啟皇帝又道:“現(xiàn)如今,朝中經(jīng)過了這么多日子,商議出了一個兵部新政之策,內閣這邊,是核準了的,兵部這邊,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意見,那么張卿怎么看待這件事呢?”
張靜一便回道:“臣也已是看過,這章程,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不過臣以為,無論是新政還是舊政,其本質還是人的問題,人是一切的根本?!?
“當初太祖高皇帝橫掃天下時,卻也沒有用什么新政,成祖文治武功,也未曾用了今日的新政,所以臣以為,選用良才,才是根本?!?
天啟皇帝聽罷,便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劉鴻訓此時便活躍氣氛地道:“遼國公的意思,臣是明白了,這新政的本質,在于有遼國公這樣的人才。”
“哈哈……”
大家都不禁笑了。
張靜一在大家都笑了之后,也戰(zhàn)術性地干笑一聲。
當然,這種戰(zhàn)術性的干笑,其實是掩飾內心里,想要打破劉鴻訓狗頭的真實想法。
這家伙,似乎還有怨氣,想碰瓷呢。
此時,天啟皇帝笑過后,便道:“朕覺得張卿說的對,若無良才,只怕新政無用,諸卿可有合意的人選?”
“有一人?!秉S立極道,他似乎察覺到殿中的微妙氣氛。
他是內閣首輔大學士,說穿了,就是朝中的老大哥,還是要維護大家的團結的。
于是立即道:“人選方面,百官已進行了廷推,最后得出,陜西籌糧參政洪承疇,倒是一個文武全才?!?
頓了頓,他便接著道:“去歲,關中大旱,到了今年,流寇四起,洪承疇以籌糧參政,先是召集了一支軍馬,斬殺敵兵三百人,解了韓城之圍,頓時名聲大噪。此后,又大力剿賊,據(jù)聞,死在他手里的流寇,足有數(shù)萬人,他帶兵所過之處,賊寇喪膽,這樣的人,實為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時他已升任延綏巡撫,陛下……此人既知兵法,又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更有戰(zhàn)功,若令此人督學京師講武堂,操練神機營,必見成效?!?
百官們對這件事都很是看重,尤其是在人選方面,這朝中百官爭議很大。
好在大家也不是糊涂蟲,雖說誰都想選自己的心腹之人來負責這新軍的事宜,可問題就在于,一般人都沒有令人刮目相看的漂亮履歷。
之所以會選擇洪承疇,其實一方面此人的功績是拿得出手的,關中大亂,只有這么一個人立下了大功。四處斬殺流寇,可謂兇悍無比。
聽聞這洪承疇清剿流寇,最是兇狠,朝廷雖已有了招撫并用的戰(zhàn)略,可此人對待流寇,即便對方肯降,也一并統(tǒng)統(tǒng)坑殺!
這不免讓關中、山西和河南各省的朝中大臣,對他印象都極好。
畢竟,流寇傷害最大的,就是這幾個籍貫的大臣,這些人和流寇之間,可謂是不共戴天。
除此之外,洪承疇畢竟是進士,他乃萬歷四十四年的進士,丙辰科殿試二甲第十四名,賜進士出身。
這在進士之中,也是難得的。
所以在幾次磋商之后,大家便很快地定下了這個人選。
天啟皇帝則是略帶猶豫地道:“洪承疇嗎?”
不過天啟皇帝對這個人倒是頗有印象,禁不住點點頭道:“朕也聽聞過他的事跡,確實是個干練之人……”
他沉吟了一下,卻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現(xiàn)在滿朝文武都在說新政好,倒是讓天啟皇帝的心里有所疑慮。
不為別的,這些家伙態(tài)度轉變之大,讓天啟皇帝有些不大適應,懷疑他們是不是想聯(lián)手騙自己的銀子。
天啟皇帝想了想,便抬頭看向張靜一,道:“張卿,你擅長練兵,這事,朕還想聽聽你的意思?!?
張靜一一聽洪承疇這三個字,心里便苦笑起來了。
這位……可是明末歷史上的一個大漢奸??!
在投降建奴之后,為建奴立下了汗馬功勞。他的功勞,甚至遠在吳三桂之上,為了幫助建奴人爭取人心,洪承疇幾乎到處奔走,可謂是為建奴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現(xiàn)在居然要讓這么一個玩意入京來?
雖然這個時候的洪承疇,還沒有投降建奴,而且此時剿匪有功,張靜一心里卻依舊有些不自在。
頓了一下,他道:“陛下,洪承疇此人,當真合格嗎?臣以為,還是要甄別一下為好。”
這話,顯得話里有話了。
天啟皇帝道:“是嗎?張卿知道什么?”
張靜一苦笑道:“臣現(xiàn)在當然不知道,只是難保以后……”
“咳咳……”這個時候,其他人終于有些看不過眼了。
許多人認為,張靜一這是想要插手講武堂和神機營,排除異己。
這還了得?這京師講武堂與神機營是絕不容許遼國公染指的。
就是黃立極,也有些看不過去,于是道:“陛下,洪承疇很有人望,舉朝上下,對此人都有極高的期待。若是另委他人,臣只怕……會引起朝中的爭議!不如這樣,先召洪承疇覲見,陛下觀察此人之后,再決定去留也不遲。”
天啟皇帝聽罷,倒也覺得妥帖,于是道:“那就下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