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這查路引必然比什么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或是衛道除魔等口號的殺傷力大的多,只見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大叫一聲:“小的們,鹽巡來了抄家伙!”雁蕩派高手何三七,則大喊了一聲:“小的這個月已經交過管理費了。”同時便下意識的彎腰伸手,想要抓起云吞挑子跑路。
只是這兩人剛喊完,才醒過味來,自己今天不是赴宴么?怎么查路引查到這來了。嵩山派那邊,騷動也不小,有不少弟子都是莊戶人家,佃客出身,有過進開封、洛陽打工經歷的,一聽這話,撒腿就要跑。結果被自家師叔費彬逮住打了幾個耳光,才穩住身形站隊。
在場的嵩山派弟子門生里,領頭的是嵩山派掌門人左冷禪的二師弟托塔手丁勉,坐第三把交椅的仙鶴手陸柏以及坐第四把交椅的大嵩陽手費彬。這幾年嵩山派拜了大碼頭做靠山,勢力日強,嵩山十三太保在江湖上,各個是目高于頂的主。今天這事又是籌劃良久,只求雷霆一擊以奏全功。結果沒想到橫生枝節,出來這么個少年郎亂喊一聲,就鬧的自己這邊陣腳大亂,面子上難免下不來。
丁勉斷喝一聲:“何方小輩,也敢來此攪鬧,還不與我拿下了?”說話間已經用目示意,門下弟子千劍松史登達動手拿人。史登達在嵩山二代門人中,也算的上出類拔萃的角色,尤其為了這次行動,大家統一配發了新式長劍,都是從鎮嵩軍專用鐵匠爐拿來的軍品。手巧不如家生妙,好手拿了軍中利器更是如虎添翼,憑添幾分本事。只見他應了聲“遵令。”左手掐劍決,右手持長劍,亮個仙人指路的門戶,淵渟岳峙,隱然已有幾分一流高手風范,朝鄭國寶道:“小賊,還不束手……”
結果就擒兩字沒出來,那邊孫大用抽出繡春刀已經兜頭砍了過去,口中喝道:“你他娘的才是瞎眼的小賊!”
史登達沒想到對方如此不講江湖規矩,自己剛拉開架子,場面話還沒說完。彼此之間怎么也得交代下師承何派,有何履歷,才好動手過招,哪有說打就打的?有些手忙腳亂,倉促間橫劍招架,只聽一聲金鐵交鳴,但見火花四濺,地上已然多了半截斷刃。
“這?這是怎么回事?”史登達后退幾步,看著手中半截斷劍,頓時木立當場。這他娘的可是新劍,是軍械,是上好的兵器,怎么一上來就被砍斷了?即使自己原來那口“嵩山二代弟子專用劍”也沒這么不濟事啊。
那邊費彬、丁勉同時看向陸擺,目光如刀,陸擺本來就又瘦又高,如同仙鶴成精。此時更是左右搖晃,仿佛真要振翅飛行一般,小聲嘀咕道:“你們別看我,這我也不知道啊。驗收的時候不這樣。”心里則罵道:這也他娘的太黑了,便是給了我回扣,也不能做的這么離譜,這讓我怎么交代啊?
鎮嵩軍成立以來,軍餉來源于地方自籌,而其坐鎮于開封,自然要在開封周邊就食,少林寺為此大受荼毒,這個日后自有交代。左冷禪出身開封望族,家財豪富,地連阡陌,商鋪無數,又想把鎮嵩軍掌握在自己手里,左家自然就是鎮嵩軍的重要餉源。
可是光出不進,左家人也不能干啊,于是便要想些辦法來彌補虧空。這鎮嵩軍的一切軍需,都采用集中采購,左家的幾個店鋪便是指定供應商。比如左冷禪的兄弟開著成衣鋪,于是鎮嵩軍的軍裝被服,都只能從這買
再比如這軍械,統一是由萬勝鐵匠鋪制作而非軍中匠戶打造,萬勝鐵匠鋪如果從資料看,乃是百年老號,質量有保證,價格公道,而且跟左家一個永樂通寶的關系都沒有。但是如果有人仔細調查的話,會發現萬勝鐵匠鋪名義上的老板只是個大伙計,他后面還有人,而他后面的東家,也只是個超級大伙計,以此七拐八繞,若是還沒迷糊的話,就能知道,這萬勝鐵匠鋪真正的東家,是左冷禪的公子左鋌。
這次嵩山決定發動“掃風行動”,左冷禪就親自作出指示:為了保證部隊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后勤一定要搞好。軍械、糧臺,絕對不能出問題,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就要追究哪個環節的責任。
結果就敲定了,要為嵩山參與此次行動的弟子門人,統一更換最好的兵器,找有資質的鐵匠鋪接單。有左少的勢力,外加一筆豐厚的回扣,自然是萬勝鐵匠鋪中標,驗收的時候,那幾口樣劍確實不錯,物超所值,可是樣品和量產的總歸是有出入,結果就發生了眼前這一幕。
孫大用一刀得手,連環出刀,逼的史登達左躲右閃,狼狽不堪。一旁有兩個相熟的師兄弟,雙劍齊出,為史登達解圍,哪知孫大用不閃不避,任由對方上劍直刺前胸,只聽“倉郎”聲響,兩劍只刺透了外衣,卻再也遞不進去。
“鐵甲!這廝鳥穿了鐵甲。”那兩個嵩山弟子高聲喊道,心頭大驚。這年頭雖然大明律沒多少人遵守,但是鐵甲這條,江湖人可是不敢犯的,即使是潘吼這種鹽梟,也不敢私存鐵甲。畢竟販私鹽這種事,能靠罰款解決,存鐵甲這事要是發了,就等著死吧。
嵩山派勾結鎮嵩軍,也無非是敢買出幾十張軍用強弓武裝本門,震懾其他同門,但是鐵甲這玩意也不敢買。眼前這漢子卻敢穿鐵甲,這得是多大的膽子,難道是魔教妖人?
孫大用哈哈笑道:“小子們,讓你們見識見識,這叫佛郎機紅夷甲,你們那破劍扎一天,也休想扎進來。”
鄭國寶喝了一聲:“老孫停手。”孫大用收了刀,退回鄭國寶身邊,只見鄭國寶搖頭道:“這么半天,也沒把人砍死,真是不成啊。下回這剁人的事,還得讓辛烈治出手。”
那叫辛烈治的,是個身材又高又胖的魁梧錦衣,在淮上鹽商王家練過大力鷹爪功,刀法上則學的是倭國林崎夢想流居合拔刀術,在鄭國寶隨身護衛里,以他武功最高。只是他為人不愛逢迎拍馬,因此不如孫大用得寵。
那位張大人剛才嚇的面孔煞白,此時見架打完了,又來了膽子,站出來,對著鄭國寶斥道:“哪來的賊子,如此大膽?要知大明律嚴禁百姓私藏鐵甲,爾等干犯國法,罪無可赦,還不束手就擒,難道還要拒捕么?”
鄭國寶也不理他,只問劉菁道:“菁姐,就是這人騙了你家許多銀子?”
劉菁眼看自己一家都落入嵩山派手中,想著若不是因為這張大人擔保,自己家如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如今這家伙又和嵩山派站到一起,出賣父親,更想起他曾經想讓自己給他做填房,越想越怒,道:“國寶,幫我好好教訓他。”
鄭國寶點頭,一手扶著劉菁向那張大人走去,口中道:“聽說您是湖廣巡按?那正好,咱們親近親近。”
費彬方想親自下場動手,可是丁勉一拽他袖子,搖頭小聲道:“我聽方才劉菁喊他做國寶,這個不可輕舉妄動,你怎知不是那個凈街鑼?”
此時鄭國寶已經走到張大人眼前,張大人看他面色不善,后退兩步道:“你……你要做甚?你可知,我可是堂堂國朝命官,湖廣巡按,小事立決,大事上奏。帶著尚方寶劍,王命旗牌,先斬后奏……”結果他話沒說完,鄭國寶已然掄起胳膊,打了這個張大人一個滿臉花,劉菁將身子靠在鄭國寶身上,也飛起那條沒受傷的腿,正中張大人下身,踢的他一聲怪叫摔倒在地。
鄭國寶聽那叫聲,下意識的將兩腿一夾,心道:菁姐當年幸虧沒對我用這手。吩咐手下道:“與我打,留口活氣能說話就行。”那張大人連同四個隨從頓時被一眾錦衣拳打腳踢,被打的鬼哭狼嚎,連喊救命。
史登達此時換了口寶劍,奔了過來道:“爾等到底是何人,好大的膽子,敢毆打朝廷命官,你們不要命了?”
鄭國寶冷笑道:“朝廷命官?他也配!無非騙騙你們這些無知土鱉…………劉三爺不是說您。湖廣巡按是姓張,不過可不是他這德行,如今張直指還在岳州呢,否則他哪敢上此來招搖撞騙。還命官?連公服常服都分不清楚的命官?再說巡按御史位卑權重,官止七品,他這個四品補服是怎么回事?獬豸冠呢?神羊補呢?還巡按。還尚方寶劍,今歲朝廷下派的巡按,算九邊在內,誰有尚方寶劍?再說劉三爺這個參將,授何銜防何地?朝廷又哪有巡按宣封官圣旨的規矩?劉三爺本事再大,也只一白丁,以白丁直接授實授參將,如此一步登天的事,我大明還沒這先例。大明律凡詐假官、假與人官者、斬!還敢偽造圣旨,更是要死。而你還敢來救他,莫非是他的同伙?”
丁勉咳嗽一聲,拱手道:“這位朋友,我等江湖草莽,沒什么見識,實在是懂的有限,這官員真假也看不出。但不知您貴姓高名,好讓丁某結交一下您這少年英雄。”
鄭國寶一笑,拱手回禮道:“好說了,兄弟我姓鄭名麒字國寶,京師大興人,中過秀才,包攬過詞訟,販過私鹽,擺過破靴陣。承蒙大興父老鄉親抬愛,送我個綽號凈街鑼。如今以錦衣衛指揮使銜治北鎮撫司事,怎么樣,說的夠清楚了吧。這位老師,你們嵩山派的路引,到底什么時候拿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