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走心思不提,鄭國寶提完了字。又陪著楊一魁去河堤上轉了一圈,名為巡察河工。可是他懂個什么?便是讓他在大壩上住三個月,他也看不出什么來。便只說了幾句,百年大計,質量為本這樣的場面話來糊弄,不過楊一魁要的就是這幾句場面話。
聽了國舅的話,又想起懷里的墨寶,他心頭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這回黃河的堤再出了問題,就有個大人物幫自己背鍋,不至于把扳子都打在自己頭上了。”
到了用飯時,楊一魁只說是用河工飯,粗瓷大碗里,除了青菜就是豆腐,一碗湯也是寡淡的很,主食只有饃饃。岳不群暗自搖頭,這種粗劣伙食,連自己和門徒都吃不下,讓國舅怎么下嘴?方才看楊巡撫還很會做人,怎么一轉眼工夫,就糊涂起來?這不是前功盡棄?
他這邊還在感慨,哪知那四菜一湯連同主食,只是在眼前晃了晃,就被人端走。接下來又是四菜一湯,這里面便見了些葷腥,主食也是有粗糧細糧合蒸的饃饃。岳不群覺得這樣的飲食,自己師徒倒是能吃了,可是伺候國舅,似乎還不夠格吧?
結果這四菜一湯,也只是在國舅眼前晃了晃,接著的四菜一湯便是葷多素少,主食也全是細糧。再往后,四菜一湯接著四菜一湯,不多時就擺滿了整張桌子,菜色上從酒煎黃河鯉,到清蒸甲魚,各色珍饈應有盡有。
鄭國寶笑道:“楊軍門,咱今日吃的是河工宴,可是我有點看不明白啊。”
朱碩熿一笑道:“國舅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這四菜一湯,是朝廷規矩,便是接待欽差,也是四菜一湯,楊軍門如何敢違反?只不過咱是用了四菜一湯,再來四菜一湯,再說國舅隨員多,每人四菜一湯,也就是這么多菜,這么多湯了。”
朱碩熿論起輩分來,與嘉靖皇帝朱厚熜乃是同輩,是當今萬歷天子爺爺輩的人,在宗室里算的上老牌子,鄭國寶在他面前可不敢拿大,急忙笑道:“老千歲指教的是。只是小的年輕見識少,這河工頓頓吃這個?”
楊一魁道:“不止!每逢三六九,還能休息一日,每月還有俸祿拿,另外河工辛苦,這津貼么,自然要拿的高些。每天工作四個時辰,其中包括一個時辰休息,每天晚上還有軟玉暖被,決不至于有孤枕難眠之煩惱。”
鄭國寶聽罷,問道:“這河工如今可還缺人?若是要人的話,本國舅倒是愿意做上幾日。”
老千歲朱碩熿拈髯笑道:“整個黃河堤上,能享受如此待遇的人,除了楊軍門一個,還有其他人么?今日這河工宴,倒也不叫錯。比如吧,一上來上的那個,是河工吃的,第二次上來的,是小工頭吃的,再上來的,是包工頭吃的,再往后是主管吏員,最后的四菜一湯則是楊軍門的伙食。”
鄭國寶點頭道:“好一個楊軍門,果然有些本事啊。這四菜一湯偶味道,掂對的不錯。只是不知為何,就是無酒啊?”
楊一魁道:“汛情多變,往往此時太平無事,下個時候,便要出了什么變故。喝酒便難免誤事,到時候應對不及時,便要出大亂子。因此下官有規矩,吃上放的開,但是這酒絕對不能喝,咱們便以湯代酒,我敬國舅。”
鄭國寶點頭道:“說的好!楊軍門果然是個妙人,這盅湯,我喝了。”說著,將碗里的甲魚湯一飲而盡。
中午他們是在堤上吃飯,到了晚上,便改由二位千歲做東,用飯的地方,也改到了新野郡王府。岳不群雖然在江湖上好大名聲,但著輩子也跟王府沒沾過邊,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敲開了小鼓,生怕自己手下的弟子一個舉止不周,觸怒千歲,惹下無窮禍患。
等到酒席擺下,其奢華程度又比那河工宴高出數個檔次。只是楊一魁照例不喝酒,只飲茶替代。周王與新野郡王見岳不群是國舅的朋友,也不敢小視,將他請到首席入坐。岳不群身無寸職,只有個秀才功名,在這個場合如何敢坐首席?
還是老千歲朱碩熿一按他肩膀道:“有坐便坐,不必客套。岳先生既是國舅的朋友,就是老夫我的朋友,難道你看不起老夫,不肯與我同席?”
說來,岳不群一身武功比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王爺可強多了,便是幾個王爺合力,也休想按住他。可是一想到如今來按自己的是個王爺,堂堂宗室,岳不群那一身武功便全都化做了東風流水,只角色四肢無力,丹田空空如也,不住賠笑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又總怕自己的坐姿不雅,前后弄了好幾次衣服。
朱千歲倒是爽利,哈哈笑道:“今日是家宴,哪有那么多講究?再說老夫生來,就煩那些規矩,沒意思的很。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哪個伺候的丫頭若是岳先生看中,便帶回國舅的館驛,讓她服侍先生一晚,不必客氣的。”
岳不群雖然慣走江湖,但是這種遮奢人家,拿侍女待客的風俗,卻是從未經歷過。他今年已經五十開外,只是保養的好,看上去像不到四十而已。也是有家室的人,可是一聽這話,仍是面皮泛紅,口舌也不大利便,只是說著不敢不敢而已。
朱碩燦哈哈笑道:“岳先生倒是個實誠人,聽說到如今還是個秀才功名?這卻是有些屈才了,可惜你是陜西人,你若是在河南應考,楊軍門一句話,弄個舉人的前程,絲毫不成問題。”
朱碩熿也道:“我聽說,陜西的那位布政王金榜乃是楊軍門的同科好友,就沖這份交情,要個前程也不是啥難事吧?”
楊一魁笑道:“二位千歲謬贊了。當著國舅爺的面,下官如何敢越俎代庖?如今只要國舅一句話,岳先生做個錦衣百戶,立等可得,何必下官獻丑?”三人哈哈一笑,一舉杯道:“國舅,我等說的對也不對?”
鄭國寶要想給岳不群個官做,其實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事。但問題在于,他有沒有必要這么做。他與岳不群也只能算是投契而已,并無過深的交往,犯的上為他跑官么?何況岳不群也是一派掌門,誰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到時候萬一受累不討好,又圖的是什么?
經過劉菁這事后,鄭國寶也明白妹子的想法。如今鄭貴妃雖然在宮中炙手可熱,但歸根到底,由于大明朝奉行不與權貴家結親的政策,導致外戚再強,也只是虛火,難以形成有力的集團。鄭貴妃想做皇后,想讓自己的兒子取代皇長子成為太子,需要的就是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