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日月神教基層教眾覺悟高,組織性紀律性強,堅決與王誠這種破壞圣教指揮體系的行為做斗爭,使王誠陰謀掌握陜西教眾,與總壇搞對立的計劃破產。由此可見,我教自實行競選教主制以來,教眾對總壇擁護性大為加強,任何妄圖對抗這一制度,恢復世系制的行為,都是不得人心的,將被釘在黑木崖的天刑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引自《楊蓮亭對陜西礦稅監攻擊事件的總結發言》。
王誠的陰謀是否破產以及他是否有陰謀另說,不過當時的情況,卻是整個日月神教的計劃,完全都破產了。那些關中刀客本就是長于個人械斗,而不利于軍陣撕殺,更別說,如今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官健,而是橫行整個三邊的蒼頭軍。墻頭上,還有官兵隨時開槍,從一交手,這些刀客們便處于不利的地位。
等到那幾路雜牌軍紛紛來援,這些人就更沒戰斗下去的勇氣,因此借著這機會,發一聲喊,各自突圍,千把人馬亂做一團,自相踐踏的傷亡,遠高于官軍造成的殺傷。
王誠看的兩眼冒火,可身邊又沒有可靠的親兵隊,即使想要殺幾個潰軍阻住崩潰都做不到。范無咎在旁一扯,“王長老,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撤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此時,身穿鴛鴦戰襖的官軍,身穿青戰袍、紅裹肚的衙役乃至身穿青服的吏員組成的大軍,已經從四面八方會聚過來。這些烏合之眾的戰斗力未必很高,但是聲勢絕對驚人,尤其當他們的數量形成規模時,便也是不可輕視的力量。
眼看刀客的隊伍被這些烏合之眾已經徹底沖亂了,不少落單的,更是被這些平日不放在眼里的小角色打翻在地,便再也站不起來。王誠長嘆一聲道:“如今也只好如此,范兄弟,跟我突圍。咱們到河南,去投奔胡頭領他們,再想辦法。”
稅監衙門內的戰斗比起外面結束的其實更早,隨著田一飛被連德祿一擊放倒,那些刀客以及內應就都沒了指揮,再加上哱云這支女兵隊的戰斗力實在太過剽悍,與腹里地區常見的官兵完全不是一個水平,因此刀客們自然也只有認慫的份。乃至到稅監衙門的守備兵參戰時,便就純屬是追亡逐北搶人頭了。
鄭國寶往日聽說西北哱家的名聲,今日親眼得見,心中暗想:如此強軍殺之便不如用之。李成梁經略遼東,也是如同軍閥一般,哱家如果能經營成第二個李成梁,便也不必非殺不可。
那些認為某某歷史上曾經反過,所以非殺不可的穿越者,往往忽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除了少數天生反骨的人物外,大多數人不是一生下來就要造反的,而是因為時事、環境等大因素推動下,才讓他走上了叛亂之路。這如同當年秦檜也曾是熱血青年,洪承疇也曾是大明擎天玉柱一樣。
哱拜之反,也一樣是因為各種情勢夾雜在一處,才導致他走上了這條路。如今邊關與原本歷史上的邊關已經有了出入,再加上有哱大小姐這條線,未嘗不能把這個局面逆轉過來,為朝廷節約一筆內帑,也為大明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此時哱大小姐見眼前敵人被殺的差不多,練天風沖過去殺田一飛,她納刀入鞘,這才檢點渾身,所幸沒受什么重傷,只是胳膊上中了一刀。這對久經沙場的女兵痞來說,實在算不得什么。要知她方才是沒著甲的,在這種戰斗中,很可能就因此而丟了命。但是只想到身后的,是國舅爺,是她相中的男人,便也顧不得那些了。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聲長生天保佑,抬手就要撕自己的褲子為傷口包扎,至于**外泄什么的,這位大小姐倒是不怎么在乎。哪知她手剛一伸出去,鄭國寶已經搶先從后面攥住她的胳膊道:“你受傷了?快坐下,我為你上藥。”
可憐的哱大小姐,自從軍以來,幾乎是每陣必先登,每陣必帶傷,這種小場面已經算是家常便飯不往心里去了。可是被國舅這一問,只覺得頭暈眼花,心頭亂跳,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這感覺,便是當初為救她爹,當先沖陣,身被數創時,也未曾有過。難道自己傷的真的很重?
那傷藥本是普通的鐵槍散,鄭國寶的包扎技術,也只算是馬馬虎虎。但是哱云卻覺得,傷口清涼身上異常的舒泰,看著這男人一本正經,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傷口的模樣。這位哱大小姐再次覺得,礦稅監衙門,有好多的沙子。
檢點傷亡,鄭國寶帶的錦衣傷了五個,陣亡一人,華山派自岳不群以下,全體帶傷,其中又以英白羅傷勢最重;倒是哱云的那些女兵,居然只有幾人負傷,無人陣亡。這些人傷勢也都不重,自己處理一番,還幫著錦衣衛和華山派的人治療,部隊素質之高,顯然為諸軍之冠。
那些刀客們此時大半陣亡,剩下的紛紛就擒,等到外面的戰事一結束,本地的巡撫、巡按、布政、都司等人,便流水價的遞了拜貼,前來求見。要說之前,他們完全可以保持一個地方大員應有的派頭,對于鄭國舅采取一種表面上愛理不理的態度。可如今就不成了。
這次的行動,基本已經可以確定是魔教有組織的襲擊行為,國舅手里還拿住了人犯。憑借錦衣衛的手段,審出口供只是個時間問題。這就使得地方官府想把這次事件說成礦稅監橫征暴斂,激起民變的念頭打消了。要說地方官和稅監打筆墨官司吵嘴架,這是可以的,和皇帝寵妃的大舅子打嘴架也是可以的,但是在自己失去先手的前提下,還要這樣,那便是作死了。
要知道大明朝的事一牽扯到魔教,那就不是簡單的地方行政問題,而是上升到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把魔教說成義民,你什么立場?你是站在誰那邊的?你心里到底是支持誰?因此這條路想也不要想,只能乖乖認他們是魔教。
那么下一個問題就來了,在你們的治下,魔教猖獗到這種地步,能聚起上千亡命,攻打朝廷的稅監衙門,你們這官是怎么當的?這俸祿難道都吃到了狗身上?這依舊是妥妥的大罪一條。
再者說,這事里還牽扯到了蒼頭軍這一刺頭。那支部隊本來就是無理攪三分的潑皮,哱拜更是個出名不講理的老混蛋。這回聽說他閨女也在稅監衙門里,萬一出了什么閃失,那老混球敢帶著部隊拉著炮來要說法。幾方面原因綜合下來,這些官員只能去找國舅喊救命,讓他來解決這一事端。
連德祿看著這些往日里對自己三百六十個不順眼的地方文武,如今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心里說不出來的痛快。鄭國寶道:“這事里牽扯到魔教,本官也要仔細訪查一番,才好做道理。咱就說各位的衙門里,誰敢保障就沒有私通魔教的妖人匪類?若是他們也在您各位的衙門里鬧上一出,那可是要出大問題的。你們回去之后,先去做好自己的事,查自己的人,其他的事回來再說。我的人有受傷的,有陣亡的,也要有個妥善安置,在那處理完之前,別的,我也沒心思處理。”
這些人一聽,國舅這話里有話啊。錦衣衛的一大特長,就是瓜蔓累葛,當年洪武四大案,辦的那叫一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難道今天要在陜西也來一把?魔教教徒這罪名,要腦袋很容易,要證據很困難。因此朝廷大體上還是保持有殺錯沒放過的原則,更別說他們這次還意圖謀殺國舅,發動叛亂。那么借此為理由,搞一個陜西官場的大洗牌,也不是什么困難事,在場的列公,到時候又能剩下幾人?
陜西巡撫王璇不愧是嘉靖丙辰年的進士,大明的三朝元老。見此情形,也不得不出頭“國舅容稟。此事事發突然,我等措手不及,未加防范,累國舅受驚實乃是死罪。然,如今西安城內百姓都有受魔教荼毒者,人心不穩,若是再大索府城,恐有一二小人從中發難,便生變故。因此老夫斗膽建議,此事宜粗不宜細,宜松不宜緊,先以安定人心為要。至于國舅身邊護衛的傷勢,自有老夫派太醫前來救治,陣亡者的撫恤,傷者的湯藥,有功人員的犒賞,也由老夫承擔便是。”
鄭國寶見這老巡撫倒是個合作的態度,也就不加追究,一一點頭。魔教妖人這事,確實不能搞什么大搜捕,大捉拿。不過也不能就這么算了,老撫臺想要和稀泥,鄭國舅卻還是希望有人因此受到懲罰。因此等送走了這一干文武,就又下帖子,將西安城內的巨室富紳全都請進了礦稅監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