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告急的消息剛在江都城裡造成了轟動的影響,隨即是東王府兵馬兵臨洛陽,這下江都的輿論徹底炸開鍋。很多原本都在質疑東王府用兵策略的人,突然也都跟風誇讚起東王的“雄韜武略”,能在這麼“緊要”的關頭之下,不爲豫州危難而所動,毅然決然派兵光復洛陽,韓健的野心突然也就變成雄心。擅權的舉動也變成了令惹來歌頌的“豐功偉績”。
朝廷方面,也一改對東王府的態度,林恪首當其衝,與不少洛陽派系的官員,開始爲東王府這次的事叫好。甚至上書女皇一邊,來爲韓健的“事蹟”進行吹噓。
女皇心中的憤怒,韓健沒見到女皇面,也可想而知。
在女皇看來,現在光復洛陽時間尚早,韓健沒有派兵去援救豫州,而是直接想拿下洛陽,那是不自量力一口想吃成胖子。到頭來沒當成胖子,反倒容易吃撐了,消化不良之下,江都最後無法收場。
但實際上,韓健便是這麼“任性”,就是不顧當前局勢,派出兵馬去打洛陽。而到頭來,還真是眼看著便要將洛陽城給拿下,簡直是兵不血刃。
朝廷一邊都在爲韓健歌功頌德,韓健自然也沒閒著。他還要緊忙部屬前線上的安排,不但包括豫州一邊林詹的兵馬和張行所部,還有洛陽的“十萬大軍”,這纔是令他頭疼的。
本來他也沒想過會這麼輕鬆逼近洛陽城,甚至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怪只怪楊餘太“窩囊”。有過軍方謀反,在洛陽城腥風血雨一番,楊餘顯然已經經不起折騰,這次東王府出兵,而且得到了洛陽周邊叛軍和百姓的一致支持,楊餘便感覺到大勢已去,連垂死掙扎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乾脆選擇了棄城投降。這也給韓健帶來了“幸福的煩惱”。
一座偌大的洛陽城,就這麼近在眼前了。光復洛陽城這麼遙遠的事,也突然可以實現了。突然還有十萬大軍等著他去接收。到時候王者之師也有了。就差下一步他自己當皇帝了。
但韓健很清楚,這是盲目的樂觀。因爲當下東王府最大的敵人,不是楊餘,而是西王府和北王府。而楊洛川一邊也不能掉以輕心。
果然。在洛陽方面即將水到渠成的時候。小北王楊科坐不住了,直接不由分說從豫州撤兵。
西王府一邊也不想當炮灰,這時候爭奪的重點。已經從豫州轉變了“無主”的洛陽城。就好像一次龜兔賽跑,誰先帶著兵馬到洛陽,象徵江北政治中心的洛陽城便屬於誰。
東王府在這次爭奪戰中看似佔據了領先位置,到九月二十三便可以順理成章拿下洛陽。但實際上,東王府卻是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上。因爲東王府一旦拿下洛陽城,是需要守的,攻城容易守城難。等西王府和北王府的兵馬同時殺到洛陽城下,那就不再只是十萬八萬兵馬的問題,兩方甚至可以派出全部的身家性命來爭搶洛陽城。因爲洛陽的意義實在大過豫州太多。
現在女皇在江都,而楊餘北逃,誰佔據了洛陽,大可以勤王的姿態,登基爲帝。可以說是前後兩個皇帝死了,再放出一些消息,令天下人信以爲真,到時候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當皇帝。畢竟連洛陽都能棄之不顧的皇帝,那也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可以說楊餘的北逃,等於是將皇室的正統位置拱手讓出,這也是令西王府和北王府眼紅的原因。
九月二十一,東王府接管洛陽城的頭兩天,江都城內還在連夜開會商討接管洛陽城的問題。
韓健心中覺得,這次攻打洛陽不過是擺擺樣子,爲的是圍魏救趙。現在目的基本已經達到,那就夠了,洛陽城的燙手山芋可以扔了,兵馬撤回來,至於“十萬大軍”也不能接收,畢竟這十萬大軍大多隻是隨便跟著附和的地方百姓,很多人甚至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便揭竿爲旗跟著一起鬧騰,把這十萬人接收,等於是要接收他們和背後一家老小的幾十萬人,江都需要拿出不少的糧食來養這些人。
韓健雖然心中這麼想,但他卻不能明言,明擺著的事,本來他身爲監國,爲女皇的股肱之臣,就是爲光復洛陽爲目的。現在洛陽城已經在眼前,甚至說是拱手相送了,他卻不接收,這事好做不好說,別人就算知道東王府有難言之隱,也會令韓健揹負罵名。
韓健還要面對手底下人不接受,衆叛親離的問題。
總之是,現在洛陽城是燙手山芋,最好是別碰。一旦碰了,就要爲之而付出代價,要面對北王府和西王府的夾攻,到時候楊洛川在背後又不知道要耍什麼花樣,他肯定還是治不住這老丈人。
反倒不如現在,楊洛川投奔了東王府,兩邊結成一線,看西王府和北王府爲了洛陽城整個頭破血流,他等著撿便宜就行。
兩天的會議下來,結果不出韓健預料,不管是朝廷派系的人,還是他手底下的軍將,都是一致意見接收洛陽。甚至沒有一人提出反對意見,洛陽城便在眼前,能兵不血刃拿下來,所有人都覺得那應該是順理成章不該有什麼變故。
韓健未予置評,這種事,他一旦作出決定,就意味著拍板,他也不想做這個“罪人”。而若是不想當罪人,接收了洛陽,就完全打亂了他之前的部署,以後的政治格局,也會逐漸變得紛亂,東王府很可能從坐山觀虎鬥,一下子變成最先覆滅的一個勢力。
韓健先想的是如何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這不是他要追求的效果。
會議解散,林恪和朝廷一些人留下,因爲女皇還要傳召他們過問洛陽城的事。
本來女皇一心向佛,很多事都不想管,但光復洛陽城這麼大的事,便是女皇也要放下姿態每日過問。這樣,也令韓健有了主動去見女皇的機會。
之前顧唯潘被刺殺的事,韓健與女皇之間已經鬧的很不愉快,韓健有時候不想去面對女皇,因爲他也越來越看不透一個放下了權力執念,但卻又事事深不可測的女皇。他更想去追求一個只是與他朝夕相對的楊瑞,但女皇從開始到了江都,就決定了,即便她放下權力,仍舊是九五之尊,除非是韓健謀朝篡位,否則他們君臣的關係就不會有所變。
二更天,女皇寢宮內仍舊燈火輝煌。
女皇在小廳裡接見了韓健等大臣,這也是女皇從回到江都以來,一次性接見大臣最多的一次。宛如在洛陽城時,女皇在燁安閣內面見大臣商討軍國大事。
小廳內一片喜氣洋洋的模樣,畢竟東王府兵不血刃拿下洛陽,是件值得稱道的事。一些對韓健有成見的大臣,這時候也都在爲韓健歌功頌德,也有不少大臣在恭賀女皇可以順利光復洛陽,不日將重新確定魏朝正統的問題。
女皇臉上帶著自然的笑容,與衆大臣說了一會,再看韓健,卻是陰沉著臉,立在一邊一句話不說。
派兵打洛陽的是他,到了這時候,韓健卻好似一個局外人,就好像攻打洛陽的事,要跟與他無關一般。
女皇發現韓健的神態之後,臉上的笑容便淡去,她能感覺到韓健此時心中並無喜悅,反倒是一副警惕。以她對時局的瞭解和對全局的把控,大概也能猜想到韓健的想法,她也不會有太盲目的樂觀,因爲她也清楚,這時候拿下洛陽,對江都來說未必是好事。
“諸位卿家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朕想與東王單獨說說此事。”女皇見那些大臣歌功頌德的也差不多,馬上作出要送客的姿態。
衆大臣哪有不識相的,以前都對韓健有意見,現在就算是還有意見,那也只能保留了。一旦江都佔領了洛陽城,作爲東王的韓健將成爲最大的功臣,韓健的威望也會漸隆,跟韓健鬥還有個好下場?
明哲保身。這時候女皇說要跟東王說話,那些大臣都很識相行禮告退,最後小廳內又只剩下韓健和女皇。
與之前與女皇共處時候不同,這次小廳裡只剩下他二人,韓健仍舊保持了沉默,或者說是一種冷漠。
“東王,先前你爲何不說話?”女皇問道。
“臣要說的,其他同僚不是都說了?”韓健冷聲回道。
“朕還是要聽你的話。你知道,現在朕的身邊,能倚重的,只有你一人。”女皇說這話時候,卻沒得到韓健正面的迴應。
韓健立在那,作出一番“受之有愧”的姿態,躬身行個禮,還是車默默不言。
“你是覺得,洛陽暫且要放下,可是如此?”女皇突然長嘆了一句,問道。
“若陛下身處臣的立場,認爲該如何?”韓健反問道。
女皇嘆道:“的確,若是讓朕以江都利益爲最先,自然是不會選擇當下攻取洛陽。畢竟將成爲衆矢之的。而若是以朕現下的處境來想,洛陽,還是非要取不可。”
“爲何!”韓健的語氣很強硬,已經不是在問詢,而是在質問。
“因爲朕是魏朝之主,不能辜負了百姓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