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太爺辭世之后,常老夫人就搬去了墨園,將園子里最好的怡園騰了出來,過了一座菱花木窗鑲嵌的花墻,前面已瞧見墨園院落,院子正中是一塊如長刀般的壽山石,兩邊種了翠竹,中間也有石筍,堂屋門口立著半幅楹聯,上面字剛剛重新刷過,筆跡銀鉤鐵畫,透著一股恢宏氣勢。
屋前的簾子已經卷起,穿著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忙向眾人行禮。
過了堂屋就是抄手走廊,后面的院子種著櫻桃樹和垂絲海棠,走廊兩側放滿了各式盆景,花草陽光下長得正茂,穿著醬色對襟比甲的陳媽媽早就等在那里。
“老夫人怎么樣了?”常大太太低聲詢問。
陳媽媽忙道:“身上還不大好,倒是有些精神了。”楊家出事之前老夫人就病了,后來聽說楊老夫人、楊大人夫婦沒了,心中著急病得更厲害起來。
楊茉跟著常三小姐上前,陳媽媽親切地喊了一聲,“三小姐,親家小姐。”
楊茉還沒回禮,只聽得屋子里傳來聲音,“老夫人正問親家小姐呢。”
常三小姐拉著楊茉向里面走去,過了紫檀木嵌象牙屏風,前面已經有人打了軟簾,熱氣騰騰的湯藥味夾雜花香撲面而來,屋子里有小丫鬟拿著熏爐慢慢扇著團扇,檀木小書案上擺著新夾的桃花。
常老夫人靠在臨窗的大炕上,下面站著三四個大丫頭端著碗盞伺候。
常老夫人看到楊茉,滿懷慈愛地伸出手來,“好孩子,快升炕讓我仔細瞧瞧。”
楊茉走過去,手便讓常老夫人攥住坐在炕邊。
看到楊茉,常老夫人想到妹妹一家的禍事,登時紅了眼睛伸手將楊茉拉進懷里安慰,“在我這里也是一樣,我就是你的親祖母,你只管將這里當做自己家,心中有什么不痛快就來和我說,你放心有我一日都不能委屈了你。”
不等楊茉說話,常三小姐就搶著說,“祖母安心,我也會照看妹妹。”
常老夫人欣慰的頜首。
正說著話,外面的丫鬟來道:“崔大太太和魏夫人來了。”
楊茉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常三小姐挺直的脊背。
外面傳來讓楊茉熟悉的咳嗽聲,緊接著穿著松花二色云紋褙子的魏夫人進了屋,然后是體形頗富態的崔大太太和梳著挑心髻穿品紅鳳尾紋褙子的常二太太。
魏夫人、崔大太太上前給常老夫人見禮,常三小姐和楊茉也忙著行禮,一番客套過后,下人搬來交椅請大家坐下。
“這是茉蘭,秉正的女兒。”常老夫人聲音一落,楊茉感覺到所有人投過來的憐憫目光。
崔大太太的目光一閃而過,聲音卻帶著悲傷,“可憐見的,這么小的孩子,多虧還有老夫人照應著。”
常老夫人嘆口氣,“楊家在太醫院的時候,京里不少人都受過楊家恩惠。”
楊茉低下頭,常老夫人刻意提起從前,是想要父親如今犯的案子劃清界限,免得魏家會因她這個孤女有所顧慮,想透這一點,楊茉忽然十分想笑。
本來坐在一旁的常三小姐也靠過來,提起帕子掩在鼻尖,聲音略有些沉悶,“茉蘭妹妹是可憐人。”
看到常三小姐的慈悲心腸,魏夫人的目光果然更加親切了些。
一轉眼到了常老夫人用藥的時辰,陳媽媽親手將藥丸端上來。
崔大太太關切地開口:“我記得老夫人從前落下病根,咽不下苦藥,如今可還這般?”
陳媽媽低頭笑著道:“多虧了有三小姐在,老夫人的藥都是按時服用。”
崔大太太有些驚訝,卻轉眼明白過來,“老夫人最疼晚輩,常三小姐從旁勸著,也難怪是這樣。”
陳媽媽就抿嘴,“這些藥都是三小姐按照楊家做蜜丸的方子親手做的,比尋常藥丸都要甜些,上次郎中來了嘗了嘗,還說這法子好呢。”
魏夫人聽了笑,“三小姐才貌雙全,難得還通曉醫理。”
常三小姐聽了,低下頭露出羞怯的笑容。
這樣的場合烘托下,常三小姐確實變得“絕非凡品”起來。
不多一會兒又有媽媽稟告,“郎中在門外候著。”
魏夫人聽了就起身告辭,常老夫人正好從套間里出來,伸手留住魏夫人,“宴席都安排好了,如何也不能走。”
大太太、二太太都勸起來,“您走了,我們這場面可如何支撐。”魏夫人只好客隨主便,重新坐下來。
常老夫人讓人扶著腰下地,常三小姐忙上前伺候。
楊茉也起身去幫忙,趁著眾人不注意,楊茉伸手去摸常老夫人的足踝和小腿,輕輕按下去隔著襪子撫摸,剛才施壓的地方沒有恢復原狀。
和她猜想的一樣,常老夫人是水腫。
常老夫人眼瞼周圍厚重、明亮,并不是因體態臃腫才能有的情形,她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屬于常態,哪些是病容。常老夫人臥床這么久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可見是服用的藥劑并不一定對癥。
見楊茉還沒將老夫人的鞋穿好,常三小姐過來幫忙,“這是新鞋,松口緊了些。”很有孝心的樣子。
陳媽媽帶著丫鬟服侍常老夫人去側室里診脈,一盞茶功夫,常老夫人從側室里出來,大家迎出去聽郎中辯癥。
常老夫人略顯疲倦,倒是常三小姐滿面笑容,向眾位夫人稟告,“郎中說祖母的病大有起色。”
丫鬟搬來折杌,郎中在屏風后行了禮才坐下寫方子。
郎中將方子寫好管事媽媽呈上來遞給常老夫人看,常老夫人擺擺手,“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還是讓亦宛看看和從前的方子有什么不同。”
楊茉身邊的三小姐常亦宛將方子拿在手中細細讀起來,楊茉也想湊過去看個究竟,誰知那郎中的字寫的潦草,她還沒辨認出幾味藥,常亦宛已經自信滿滿地看好,“這藥比之前的又少了兩味,加了黃芪、桂心補血。”
常亦宛說著話,楊茉看向屏風后的郎中,那郎中也沒有異議,“小姐真是好人才,竟懂得藥性。”
常二太太道:“老夫人是受了傷寒,前兩個月就開始發熱,現在總算除了熱病。”
那郎中躬身仔細聽著,“熱病散了,現下臟腑風虛,風止則氣絕,故要補氣補血。”
常老夫人嘆氣,撐起手來扶額,“人老了,就是不中用,除了這病那個病就來,從前的頭疼病又犯了,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到了晚上還咳嗽起來,飯菜也不愛進,若是先生能治好我這個病癥,那便是我的大福了。”*****感謝蒼穹海藍的蛋糕。感謝蘇微。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