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俊賢回到長安,已經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了。
二月里,草長鶯飛,萬物蔥郁,曾經冷冷清清的長公主牌匾也已經摘下來,換成了姚府。
看到姚三夫人的時候,對方正在和一個小姑娘在院中有說有笑的聊天。
那小姑娘頭發稀疏,面色蒼白,身子瞧著就比起同齡人瘦弱太多。
“嬸娘?”他上前去問候了一聲。
看到姚俊賢,姚三夫人站起身,笑道:“回來了?”
“嗯!”他點點頭,從身后的小廝手中接過一個油紙包,遞給那個正怯生生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哥哥給你帶的糖,吃吧。”
寶兒瞧了母親一眼,見她點頭,才伸手接過來,還沖著姚俊賢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道了一聲謝。
對于寶兒的身份,三夫人肯定是不能一直瞞著他,隨后讓寶兒在這邊玩,她和姚俊賢來到二堂的偏廳。
“嬸娘有事與我說?”姚俊賢問道。
母親走了一個多月了,姚俊賢的情緒如今也穩定下來。
雖說陛下將三嬸娘帶了過來,可是這里還是他當家做主。
不過有長輩在還是好的,日后他成婚總得有人幫襯著。
三夫人與他坐下后,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坐在庭院里正瞇著眼睛,美滋滋的抿著糖塊的寶兒,輕輕嘆息一聲。
“有件事,我想與你說說。”
“嬸娘請講。”
“寶兒……”她沉默片刻,“寶兒并非是我的親生女,她是你姐姐雅君的孩子。”
“……”姚俊賢知道自己上面是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的,只是當時姚家覆滅的時候他年紀小不太懂事,這些年來已經沒有印象了。
不過母親經常會和他提起當年姚家的風光,也會在背地里痛罵當今陛下,所以該知道的他都知道,只是并沒有多少感同身受。
在他有記憶以來,所有的煩悶和痛苦都是母親給他的,不管他當時多年幼,母親總會為了紓解自己心里的苦悶,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傾倒在他的身上。
他不想管姚家以前如何,只想和母親過余下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能夠平靜安寧,可是這點奢望,母親都會一次次的剝奪。
三夫人看不出姚俊賢的想法,繼續道:“當年雅君在流放地嫁給了一位百夫長,生寶兒的時候難產去世的,陛下得知這件事,將寶兒交給我撫養,因為難產,她的身子落下了病根,一直都這樣小心翼翼的長大。”
“這件事我本想著一直憋在心里的,可是如今陛下容許我帶著寶兒進京與你一起生活,卻也不能瞞著你,只是我想問問你的意見,私下里是與寶兒當做舅甥相處,還是兄妹?”
姚俊賢此時也明白為何陛下要讓三夫人娘倆回京了,原來外面那個小丫頭是他的親外甥,而且兩人只相差了不到四歲。
他現在無法做決定,開口道:“嬸娘,我考慮一晚,明天早上再給你答復。”
“好!”
一路車馬勞頓,姚俊賢身體和精神已經很疲憊了,可是晚上卻因為這件事失眠了。
晚飯是他和嬸娘以及寶二人一起用的,因為有了寶兒這個隨身體羸弱卻也性格活潑的小姑娘在,飯桌上笑聲不斷,讓他體會到了難得的親情氛圍。
在此之前他都是一個人用飯,母親極少與他一起,在飯桌上也是各自用各自的,話都沒有幾句,沉悶的讓人反胃。
這樣的日子,想想也是很不錯的。
關于寶兒的事情,姚俊賢不知道該怎么辦。
明明是自己的外甥女,此時卻成為堂妹,說起來,哪怕是為了寶兒以后著想,當做堂妹要好很多。
姚家已經沒有什么東西了,如今整個姚家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不管兩人的關系如何,只要日子過得舒心就好。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還是陛下定的,即便日后有人知曉寶兒的身份,也是不會亂說的。
次日一大早,姚俊賢就把自己的決定和三夫人說了。
三夫人得知自己和寶兒依舊是母女情分,也是松了一口氣。
她這輩子無兒無女,能有寶兒這個女兒,哪怕是隔著一輩,她也心滿意足了。
“賢兒,謝謝你。”
“嬸娘言重了,日后府里還要麻煩嬸娘多多照料。”姚俊賢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母親念叨幾句就生悶氣的孩子了。
如今家里三個主子,只有他一個男人,日后嬸娘和寶兒還得指望他呢,他得立起來。
“這幾個月嬸娘先帶著寶兒在京城里多走動走動,熟悉熟悉,等來年入秋,再讓寶兒去學校讀書吧,現在的孩子沒有閑在家里的。”
三夫人趕忙道:“不用等到下半年,之前寶兒在盛京那邊已經讀書了,轉學文書也都帶過來了,相應的手續還得麻煩賢兒去學校里幫忙辦理一下,過兩日寶兒就能去讀書了,她今年讀二年級。”
“好,我今天過去幫忙處理一下。”姚俊賢今年讀七年級,當初入學就比同齡的孩子晚了兩年。
雖說他的身份有些被人詬病,卻沒人真的敢欺負他。
當初謝宸還在小學里的時候,有人就欺負過姚俊賢,謝宸當時直接就發話了。
不管當今陛下如何處置長公主府的人,那是陛下的決斷,其他人卻沒資格欺辱他,說到底,姚俊賢的生母也是大周的長公主。
當初謝嬛選擇了保住小兒子和自己長公主的尊榮,謝瑯既然答應了,那她依舊是皇室眾人。
姚俊賢的事情,謝瑯并沒有繼續關注,不過謝嬛死了,作為她唯一的孩子,謝瑯還是讓人給姚俊賢送去了一筆銀子,當做日后他的生活費用,數量不多可也不少,十萬兩。
那棟三進的宅子留給姚俊賢,里面的奴才也都是留有賣身契的,日后如何,想來姚俊賢是能夠處理好的。
畢竟這些年的長公主早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趣味,整個府邸在前兩年一直都是姚俊賢在暗中打理。
謝宸對姚俊賢倒是能夠說得上話,他被謝瑯教導的,本身就沒有紈绔子弟的不良習性,性格開朗,品行純良,且從不會欺壓百姓,苛待同窗。
這天是休息日,姚俊賢帶著寶兒去街上買東西,三夫人和寶兒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尤其是寶兒,明面上是她的堂妹,私下里卻是他的外甥晚輩,作為舅舅,不能看著自己的外甥女穿的這般寒酸。
那十萬兩銀子,其中一萬兩交到了三夫人手中,管著日常的開銷和家仆的月錢,府內總共也只有七八個家仆,還都是知根知底的。
長公主在世的時候,公主府是全部戒嚴的,除了府內的兩個男仆可以定期的出門采購,其他的人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謝嬛過世后,這條禁令就接觸了,守在公主府外的禁軍也都撤走,整座府邸,似乎在那一刻,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再次有了生氣。
“寶兒要不要去美食廣場看看呀?”握著小姑娘干瘦的小手,姚俊賢柔聲問道。
這小丫頭出生就要了親娘的命,同時自己的身子也不好,身高比起同齡女孩子來說都要矮上半個頭,現在只到姚俊賢的胸口。
“要去要去。”小姑娘笑瞇瞇的點頭,“前兩日和娘親去過,那里的東西便宜又好吃。”
“好,今兒中午咱們就在外面吃,我已經和嬸娘打過招呼了。”
一路來到美食廣場,剛進去,就瞧見謝宸和藺長安在第一個攤位上買豆腐小吃。
“殿下!”既然見到了,姚俊賢自然是要上前打招呼的。
按照輩分,他應該喊謝宸一聲舅舅,可是姚家覆滅,他現在的身份,自然是喊不出口的。
謝宸聽到動靜,扭頭看過來,“俊賢來了?這就是寶兒吧?”
“是!”姚俊賢點點頭,然后對寶兒道:“寶兒,和殿下見禮。”
小丫頭沖著謝宸行了福身禮,“寶兒見過殿下。”
“乖!”謝宸點點頭,“想吃什么,一塊兒。”
“好!”
小丫頭飯量很小,買了兩塊煎豆腐,一碗蛋花湯,一份蔥油小餅。
煎豆腐做的很不錯,豆腐大概有兩厘米后,手掌大小,中間是挖空的,里面塞得調制好的肉沫餡兒,外面裹上雞蛋液,在鍋里煎好的,咬一口湯汁四溢,味道好吃的不得了。
在她生活的盛京南邊的小縣城里,條件是很落后的,畢竟那里曾經也算是流放地,只是后期天下一統,流放地才徹底被取消,成了一座普通的小縣城。
前幾年在那邊建了一座學校,她被娘親送到學校里,娘親則是靠著門前的那片地,供養她讀書,日子過得很艱辛,卻也平靜。
來到京城,憑白多了一個疼愛她的哥哥,小丫頭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掉進了蜜罐里。
謝宸知曉寶兒的身份,卻也沒有說與旁人聽。
“她被三夫人教導的很好。”
姚俊賢點點頭,“寶兒乖巧懂事,就是性子有點軟了些。”
“日后你且好好的護著她便是,有事的話可以讓府里的人去學校里找我。”能照顧,謝宸還是會照拂三分的。
“謝謝殿下。”姚俊賢有了對方這句話,也算是放心了。
倒不是說非得要去麻煩謝宸,而是想到日后寶兒嫁人,還是希望謝宸能幫襯一些的。
并非要靠著謝宸把寶兒嫁入高門,只是想到有他在背后站著,即便是嫁人,寶兒也不至于被夫家欺負了去,這也足夠了。
至于他自己,暫時不考慮成親的事情,畢竟年紀還小,而且也得先把學業完成才行。
日后可以在朝廷里某個一官半職的,到時候再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結為連理,如此也就沒有遺憾了。
小丫頭也不在意旁邊的幾個哥哥都聊什么,面前的餐點很好吃,她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小嘴兒一刻都不帶停的,若非她的胃口小,指定還要去別的攤位逛逛。
用過午飯,謝宸和藺長安也沒著急離開,帶著他們倆準備去別的地方逛逛,兩人是開著電車出來的,姚俊賢和寶兒是坐馬車,多少不太方便。
“哥哥,這是什么呀?”做到后座上,小姑娘好奇的打量著。
之前進京的時候就看到了,只是她問娘親,娘親解釋的也不清楚。
“這是電車,寶兒喜歡嗎?”一輛電車三百多兩銀子,小丫頭喜歡的話,倒是可以買一輛在家里,兩人在一所學校,到時候上下學可以讓府里的仆役接送。
不過相比較起來,還是乘坐電車更加方便,路資也特別便宜。
“喜歡。”小丫頭連連點頭。
“那咱們家也買一輛。”
寶兒趴在車窗看著外面,“會不會很貴啊?要幾兩銀子?”
“……三百多兩銀子。”姚俊賢忍著笑回答。
“那么多啊,不買了,哥哥,寶兒不喜歡。”小丫頭趕忙拒絕,這也太貴了吧,娘親說不能浪費的。
之后,謝宸帶著他們倆去買了各種布料和書本以及文房四寶等等,這些都是給小丫頭準備的,當然全程也是謝宸掏錢,最后趁著黃昏時分,將他們倆送回家。
“娘親!”一進門,小姑娘看到三夫人,上前就扎進對方懷里,“我回來了。”
“都買了什么?出去這么久。”三夫人笑著給女兒和姚俊賢倒了溫水,“花了不少錢吧?”
姚俊賢坐下后,笑道:“中飯的時候遇到殿下,這些都是殿下買的,我們帶的銀子一個銅板都沒花出去。”
三夫人面色一怔,“陛下的胞弟?”
“是!”
她無聲的點點頭。
當年小殿下也經常往國公府跑,雖說算不得多勤快,每年還是能去個七八趟的,她雖說是不得寵的庶媳,還是見過小殿下多次。
那時候的小殿下可是個無法無天的主兒,在國公府里,誰見了都得寵著。
沒想到多年不見,如今也是個大人了,而且并沒有因為姚家的事情,就冷待姚俊賢。
“陛下是要寬待姚俊賢了?”回去的路上,藺長安問道。
“該懲處的都已經得到懲處了,俊賢當年還小,二姐姐說如今姚家只剩下他一個了,以前的事情也不再追究。”
藺長安點點頭,姚家的事情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