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霧,彌漫了她的雙眼,她看不見亦看不清前行的路。
她跌跌撞撞,一步一踉蹌地穿過一道道白障,急迫地尋找著什么,到底在尋找什么,她不知道, 只是盲目地闖,盲目地尋覓,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張焦急且好看的臉,她才放下心,不再彷徨。
“醒了,哪里不舒服嗎?” 他的關切溢于言表。
她只是無語,如水的眼眸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淚一滴滴緩緩滑落。勾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他略一失神,便也深情回握著,感受她從未有過的柔情。 她的手伸向他堅毅的臉頰,輕輕地撫過他的眼角、眉毛,鼻子、最后停靠在他飽滿的唇上,細細地摩挲。
一抹如愿以償的淺笑躍然臉上,伴著兩行高興的淚水,印進拓承衍的眼中。潤濕了他長久來的焦渴,掃去了多日來的陰霾。
“昊覺,我好想你!”
拓承衍渾身一顫,以為自己聽錯了,“凡漪,你說什么?”
“昊覺,不要再離開我!”這一句話徹底擊垮了他剛剛拾起的信心,原來她并不清醒,原來她以為守著她的是袁昊覺,原來如此……
這一刻,他真的有些心灰意冷,深深地妒嫉和恨在胸中翻涌,怒火中燒。直到此時她還是心心念著他。
緊握的拳頭里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沒有一絲疼痛,他終是壓住了心中的火,緩緩地放開手。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他不知這安慰她的話,是替自己還是替袁昊覺說的,不管替誰,他想她此時心安,她吐血的樣子,他害怕,他寧愿是自己,也絕不許是她。
至于袁昊覺,他會好好地跟他算帳。有些東西他可以得不到,但對得到的人,他決不會客氣就是了。
“夫……宮主,你醒了?”她可不敢再叫“夫人”了,想起她叫時,皇上瞪她的眼神,瑰凝就有些后怕,活像要生吞活剝了她似的,現在還心有余悸呢。
發現是瑰凝守在她床邊,凡漪趕忙出口詢問:“瑰凝,昊覺來過,是嗎?”
“嗯?昊覺?”瑰凝一愣,“宮主,你沒事吧?”不放心似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是皇上守了你一夜,剛剛才上朝去!”
是他!凡漪明顯失落和驚訝的表情沒有逃過瑰凝的眼睛,“宮主,如果想見他,今晚倒有個機會??!皇上今晚設宴款待南朝使者……不如我們去吧?”
“瑰凝,你說他們為何而來?” 凡漪沉浸于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答反問道。
瑰凝揉了揉腦袋,想當然地說道:“王爺自是為尋你而來?”
凡漪閉目搖了搖頭,一副沉思的樣子,“他已不識我了。”
說得瑰凝摸不著頭腦,不過腦中飄過另一張俊顏時,她倒清明了很多,他竟也來了。 待見到他,一定得好好問問,如何解了他對自己下的蠱。
那晚的宴會,凡漪本不欲去的,無奈瑰凝卻一門心思地慫恿她,正思踱間,皇上的圣旨就來了,指名要她出席,想躲的終是躲不過。
拓承衍的意思她明白,不羨慕嫉妒恨,只冷眼旁觀,看一下眾目睽睽之下的他們到底有多愛,凡漪知道,他選擇報復的手段很明智,試問已視己為路人的袁昊覺能怎樣,不過是多一些冷漠的,刺痛她的陌生罷了。
她無力阻止,只能極力忍受。
但愿能遂了拓承衍的愿,好快點結束這錐心的折磨。
相對于瑰凝的雀躍不已,凡漪則稍顯平靜,沒有期待,沒有歡喜,她只求能相安無事地赴宴,而后悄無聲息地退場,然結果往往不如人所愿。
所以當拓承衍遣人來傳她入宴時,她隱隱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笙歌艷舞,絲竹不絕于耳,酒香縈繞鼻端,看來拓承衍果然下了血本來擺這個架勢,她不解的是,他們是如何化解干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莫非都轉了性。
甫入大廳,她就一眼瞄到了袁昊覺的所在,俊逸挺拔,卓爾不群的風姿在哪里都是那么亮眼,只有凡漪清楚地知道,那絕世的容顏里,掩藏著怎樣的寂寥和孤獨,而她正是這孤寂的源頭。
她毫不掩飾地直視,馬上引來一道犀利和憤怒的眼神,凡漪看向它的主人,無所畏懼地回視過去。
就這么迫不及待嗎,諾大的廳里,她竟只容得下那一人,握緊的拳頭隱忍不發,劍眉星目下斂聚起一層殺氣。
“圣女駕到!”隨著一聲尖利的嗓音傳來,眾人的眼光齊齊掃了過來。有驚嘆,有贊譽,有艷羨,其中最別致的當屬司徒南坤,他先是驚訝地瞪大眼睛,而后是擠眉,再然后僵住,手還不住地推搡著臨席的袁昊覺。
袁昊覺莫名地望向他,不明白他在傳達什么,司徒激動地瞅了瞅無動于衷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甩甩頭恢復如常,繼續打量“依離的圣女”。
原來她竟是依離圣女。
就在他做這一套動作時,凡漪和瑰凝相顧一笑,各有心意。在眾人的注視下,凡漪走到邊首的一個空席上正要落座,高高在上的拓承衍性感宏亮的聲音,就穿越無數目光而來,“凡漪,過來!”
滿廳的大臣皆愣住,望向自己景仰的皇上,紛紛腹誹起來,皇上莫非喝高了,再望向龍椅中的人,好似無一絲一毫酒醉的征兆,心中不由一陣唏噓。
凡漪躊躇不前,進也不好,退也不是,于是,站在那里,遠遠地望向他,拓承衍,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嗎?
好似接受到她的質問,他淡定從容地自龍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眾大臣驚地下巴都合不上了,他們英明神武的皇上,今日是怎么了,莫非要冒犯圣女,可這是不可能的。
就在拓承衍拉起圣女手的那一刻,眾大臣的心咔嘣咔嘣都碎了。
凡漪不著痕跡地掙脫著,無奈力不如人的她始終處于下峰,“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她以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耳語。
他保持著微笑掃視全場,仍自若地回答她:“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凡漪微怒,瞟向袁昊覺的所在,“如果你是在向他炫耀,那你是枉費心機!”說著又將手用力往外拽了拽,可還是紋絲未動。
“他既已不記得你了,我還何須炫耀!”
凡漪驚訝地轉頭,“你知道?” 雖未回答,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凡漪已明白了答案,“既如此,又何須擺這么大架勢?”
你來我往中,兩人已來到了龍椅旁,拓承衍溫柔地將她按坐在上面,她反射性地彈起,他又用力按下,貼近她的耳根輕輕地說了一句:“不過是讓你死心罷了!”
凡漪渾身僵住,再無力動彈,看向他的眼眸,深不見底。
憶起以往,他對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她的腦中有了一絲清明,一直以為,他總是拿她無法,今日始知,原本皆是他讓她。而她不知如何應付此時的他。
孰不知他們如此親密的動作,驚地眾大臣齊齊掉了眼珠,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復又拾起安上,瞧仔細時,又嘩啦嘩啦碎了一地。
眼珠碎了一地的還有司徒,望向安然若泰的袁昊覺時,心又恢復平靜,該急的都不急,他操哪門子心啊。
可憐他心心念的瑰凝,只見了一眼便不見蹤跡,真真愁煞人。
此行不就是為了尋她嗎,天知道自那日她消失,他是如何的心痛和著急,想到從此將天各一方,他死的心都有啊!這一點他著實佩服昊覺,也不知著了什么魔,從前愛的都肯替人家死,可一覺醒來卻將人家忘得干干凈凈,又一門心思地找起他幼時的初戀少女來。
而這個凡漪竟也奇怪,看她跟這個皇上如此親密,想來是不是她也將昊覺忘了呢?
正思慮間,一個老臣顫悠悠地起身離席,俯首叩拜在地上,“皇上,圣女乃我依離神圣純潔的象征,如今當著友邦使臣及眾臣子的面,竟委身于龍椅上,是于禮制不合,望皇上明鑒!”
全場又一次嘩然一片。凡漪本就如坐針氈,此時更是坐立不安,欲站起卻又被他按下。
雖看不到他的眼,但凡漪已明顯感到一股冷凝的慍氣環繞著他。
“如果朕未記錯,薄愛卿今年已四十有六了吧,你一生為國操勞,不辭辛苦,如今也該頤養天年了。這樣吧,朕今天就允你良田百畝,告老還鄉去吧!”
“皇上……”那大臣還欲說什么,卻被拓承衍伸手止住。就這樣一位重臣告老還鄉了。
司徒貼近袁昊覺,“這算不算昏庸無道!”
袁昊覺慢慢地飲著酒,“他十分擅長殺雞儆猴!”
眼光若有似無地望向他身側的圣女,若沒記錯,這位圣女,便是那日蓮花池旁痛哭的女子,為何每次見到她,心都會痛,如若上次是憐香惜玉,那今日又是何故,尤其是拓承衍握著她手的那刻,為何心會一抽一抽的,仿佛在滴血。
正思慮間,一陣悠揚清幽的箏聲,穿越重重障礙破空而出,環繞在整個大殿。隱隱的重紗背后,赫然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切。這莫非就是拓承衍向自己承諾的驚喜。
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他,不想,他前不久竟派使者來南朝通好,并且指名要他出訪依離,續續舊情。
他們之間又有什么舊情可續,唯一能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也不過是——凌曦吧。甫記得,他闊別多年,重新踏上這片土地,見到他時,他的心竟說不出得平靜。
倒是拓承衍雙目犀利地望向他,眼里晦暗如深,袁昊覺隱隱地在那里瞥見一抹恨意,都這么多年了,他的氣量還是令人不敢恭維。他展顏一笑,說了一句令拓承衍不明所以的話:“凌曦,好嗎?”
拓承衍掩去眼里的不解,附和到:“好,極好!”
袁昊覺清明的眼睛窺見了他一閃而逝的困惑,這不是拓承衍應有的性情。他似乎在掩飾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