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涼風(fēng)一陣陣的吹著，夜幕與大地之間的空隙被無邊的蕭索和神秘填充，街上的路人越來越少，幾盞燈籠在硃紅的大門前飄搖擺動……
這時，兩道人影在空聊聊的大街上顯眼的移動著，看輪廓，似是兩個年輕人。一個瘦小單薄，一個勻稱頎長。
兩人一前一後，速度和步伐出奇的默契，仔細看，不難發(fā)現(xiàn)，那個頎長的人影儘量配合著前面的人，她時而走得緩慢時而停頓，四下張望。一副看什麼都很是好奇的神情。
身後的人眉頭略略皺起，大半夜的自己跑出來身邊一個人也沒帶著，至到他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她的身後，她也沒有流露出多大的驚訝，反而意料之中一般的對他笑笑：一天都去哪兒了？
一句話問的他啞口無言，他該怎麼告訴她，他是如何被三娘帶走威脅恐嚇的教育了一番，又是如何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關(guān)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對於那個女人的恐嚇利誘，蕭印碩根本不在意，經(jīng)過滅門之難，閹割之辱，生死之變，那些所謂的恐嚇不會對他產(chǎn)生一絲一毫的撼動。相反，在她不動聲色的半夜出行的時候，心裡瞬間滑動的不安，倒是久違了。
眼前的這個小女人，單單薄薄的身子晃來晃去，腳步虛浮不穩(wěn)，憑經(jīng)驗，他看出她有宿疾在身，並且狀況不是很好。她說來這兒是爲(wèi)了求一個答案，至於是什麼，她沒說，他就不問。
彼此的信任和尊重讓他不能開口，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麼走在她身後的影子裡，不去理會仇恨，不去計較得失，也不在意世俗的偏見和鄙視。
也只是一瞬，他被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的來歷他不知道，看她舉止動作，她的身份也不會差，可這些，她什麼都沒和他提過，或許，在她眼中他也只是個可以利用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兒，蕭印碩露出一絲苦笑，自己到底在奢求什麼？她這樣對他不也是人之常情麼？
“喂，你在想什麼？很心不在焉啊。”前面的人毫無預(yù)警的轉(zhuǎn)過身，他一個收不住腳，和她撞個滿懷。
淡淡的蘭花香縈繞在鼻端，三千青絲被一根銀簪挽起別在腦後，散落的髮絲隨著夜風(fēng)貼著他的面頰拂過，蹭得癢癢的，蕭印碩身形一僵，低頭看去，她的頭剛好夠到他的胸前，髮絲透過薄薄的衣衫觸到胸前的肌膚，有股莫名的熱流躥遍全身，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臉上一陣發(fā)燙，好在現(xiàn)在是黑夜，不必擔(dān)心這副炯樣被她看了去。這當(dāng)會兒，那小人兒好像已經(jīng)顧不上他了，退後幾步，懊惱的揉著額頭“看來你的傷已經(jīng)都好了嘛。”
臉上更熱，他怔怔的看著她，一改白日的漠然和冷靜，此時她的小臉因爲(wèi)疼痛而皺成一團，顯出難得的稚氣和單純。
“你，你沒事兒吧？”艱澀的開口，蕭印碩想伸手撫摸她的頭，手僵在半空，又尷尬的停住，他自家族鉅變之後，在山上與師傅習(xí)武，接觸的人極少，唯一較熟絡(luò)的女子就是那個幾年前不知所蹤的小師妹。
女子瀟灑的擺擺手，自顧自的揉著額頭向前走去，眼睛依舊四處打量，像是在尋找什麼，臉上惱怒之色更甚。
“那個，你知道祥瑞居在哪兒麼？”她再次停下腳步，回頭詢問。眼中閃動著不大自然的光。
“祥瑞居？”蕭印碩幾乎是大睜著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身後衚衕拐角處便是了。”隨後，他略頓了下，低聲道“方纔我們一共路過了三次?！?
“是麼？”女子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折身向後走去，一邊輕輕的說“你很熟悉這裡啊。”
“我到這兒一年多了，幾乎沒什麼地方?jīng)]去過。只是，你剛纔一直都在找祥瑞居？”蕭印碩帶著猶豫問道，他本不想問她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但是三次路過她都沒有看見，這點讓他很奇怪。
喬言頓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的道“現(xiàn)在是什麼時候了？”
蕭印碩擡頭看了看月亮“快入更了。”
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會強求。勉強的安慰自己壓下受傷的感覺，耳邊不期然的聽見她小小的聲音：“我，其實，是路癡?！?
“就是對於道路什麼的極其沒有方向感，一般來說要我記下一段路，大概三個月左右，還要最少每天走上一遍纔可以。”喬言小心的看著眼前的人，挪揄道“不是我不告訴你，是，因爲(wèi)，我以爲(wèi)三娘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我不是故意隱瞞的，只是這種事好像很丟人，那個，對不起啊。”
蕭印碩起初被她路癡的信息打擊了下，還在回神中，就遭到了第二輪炮轟，她，她居然跟自己道歉！他沒聽錯吧，她居然，在跟他說對不起！
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相處不過幾日，就算她已經(jīng)認同他，那也是主僕的關(guān)係，這層關(guān)係再明顯不過，能夠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缺陷告知自己已是意外，現(xiàn)在，她竟然放下身段和他道歉。
這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雲(yún)淡風(fēng)輕的女子麼？她鎮(zhèn)定，她從容，她看人的目光冷淡疏離，他曾假象過她柔弱時的樣子，但現(xiàn)在的她，簡單單純的讓人害怕。
手被人輕輕拉住，喬言晃動著他的手臂，怯怯的說道“你在生氣麼？”
腦袋如被雷擊，蕭印碩如被人點中周身大穴，半點也動彈不得，直直的看著喬言清澈的眼睛，嘴巴張了幾下，終於發(fā)出點聲音“沒有，我只是……”
“只是沒有想到同一個人可以表現(xiàn)的判若兩人？”喬言了悟的看著他。
蕭印碩呆在那兒，不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什麼表情來表示內(nèi)心的驚訝，喬言微微一笑，低下頭，再擡起時，眸中深沉如寒潭，恢復(fù)往日的冷漠疏離“是不是要這樣你才能習(xí)慣？”
如果說剛纔蕭印碩已經(jīng)被嚇住的話，那現(xiàn)在他只能用徹底被擊敗來形容，她翻書似的變臉速度讓人歎爲(wèi)觀止。像是同一個木偶，被人以極快的速度把一種靈魂灌入體內(nèi)，再瞬間抽出，植入一個新的，就像是和大家開玩笑一樣輕巧。
喬言鬆開抓著他胳膊的手，有些失望“算了，嚇到你了，是我不好，以後，不會這樣了?！?
有誰能適應(yīng)她截然不同的兩面呢？在自己人面前，她從來不願意僞裝，那些欺騙世人的面具她一個都不想要，就算是臉上的這層人皮面具，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夠馬上摘下來，以本來面目示人。不斷的變換角色，不斷的因爲(wèi)場合帶上不同的面具，這種日子她過了十幾年，膩了。
到底在哪裡，在誰的面前纔可以無有束縛呢？喬言驀然轉(zhuǎn)身，眉宇間蕭索深深，情意相交如山曉，真心相愛如樂飛，每一個人都將她當(dāng)做寵辱不驚的完人，到頭來，能夠真性情相對的，只有自己。
一直……只有自己而已。
手心一陣空落，蕭印碩反射性的收攏手掌，想要抓住些什麼，終歸遲了一步，只有夜風(fēng)和喬言深深地蕭索嘆息從指縫遺漏。
祥瑞居里一燈如豆，喬言走上前去，三緊兩慢的敲了敲門，很快，一個白衣女子打開店門，四下張望了一番，伸手將喬言讓進屋裡，蕭印碩猶豫了下，站在門外，眼光與屋內(nèi)的二人互不示弱的膠著著。
至到喬言身形停下，屋內(nèi)的四個人齊齊站起來，單膝跪倒，恭敬的道“恭迎主上”喬言擺了擺袖子，回頭驚疑的看著蕭印碩：“你還站在那兒幹什麼？”
蕭印碩已然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不是他沒見過這種陣仗，只是，這場面和喬言冷漠無害的外貌是在是聯(lián)繫不起來。
說話間，那四人眼中不屑的神情顯而易見，不客氣的打量著蕭印碩，來人身高頎長，面色稍顯蒼白，向面上望去，四人卻不禁呆了。
長眉入鬢，狹長如鳳的眼睛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們，那淡淡的疏遠讓四人覺得異常熟悉，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挺拔的鼻樑鑲在刀削斧刻般的臉上，下頜微尖略略向外延伸，顯出主人的倨傲與不同。自身散發(fā)出的陰柔氣息輕易的包裹住屋內(nèi)的人，他偏女子的容貌與陰冷的氣質(zhì)互相融合摻雜出一種獨有的邪魅和俊朗。
世間真有這樣陰陽交融的人物？四人一時猜測不出他的來歷和身份，他站在衆(zhòng)人之間，又似冷漠的自成一體，有一堵牆橫在中間，無法穿透。
喬言手撐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輕聲道“都瞧夠了麼？”
四人回神，羞赧的朝喬言躬身，“屬下失禮?！?
“這是我在南郡新結(jié)交的朋友，就稱呼印公子吧，你看好麼？”喬言說話的時候向蕭印碩看去。
蕭印碩有些動容，爲(wèi)了她說的話。
開門的白衣女子閃身上前，摸出一個瓶子遞給喬言，然後雙手遞上一份單子，上面寫著字，蕭印碩離得很近，清楚的看見上面是些名字和賬目。
有人拿來燈燭，喬言就著微弱的燈光細細的看著，不時用手指比劃著什麼，旁邊的人都靜靜的站著，屋裡安靜的不似有活人氣息。
蕭印碩打量著燈下的喬言，她的側(cè)臉在昏黃的光中變得柔和，讓他不禁想起來時路上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出神間，肩上似乎有人輕輕的拍了一下，蕭印碩會意，看了一眼喬言，悄悄退了出去。
白日裡熱鬧的衚衕此時寂靜一片，藉著月光，蕭印碩看清面前站著的正是方纔屋內(nèi)的四人中的兩個，這二人環(huán)抱雙肩，正不善的看著他。
蕭印碩很快明白這二人的意圖，他輕輕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節(jié)，微微瞇起好看的鳳目促狹的回視著。
見他一副坦然，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忽的雙雙騰身而起，四掌掛風(fēng)，直直向蕭印碩面門襲來。
在一片急烈的掌風(fēng)中，蕭印碩不躲不閃，只見他緩緩的向後移去，驀地轉(zhuǎn)身，一團青灰色的影子如同空氣般在二人面前消失不見，二人心中暗凜，無需言語，同時一人繼續(xù)向前，另一人在空中擰過身子，舉腿蹬去，手上也沒閒著，三人身形交錯間，已拍出四四一十六掌，每一掌都朝著蕭印碩的要害招呼過去，蕭印碩邪魅的臉上閃過欣賞，見招拆招的接下手上的進攻，腰上使勁，將本已下墜的身形硬是向旁掠去……
知道自己重傷初愈，眼前這二人身手了得又配合默契，蕭印碩不敢大意，動作更是以躲閃爲(wèi)主，借力卸力。那二人看穿他的戰(zhàn)略，愈加大膽的使用起了車輪戰(zhàn)，蕭印碩蹙眉，礙於他們是喬言的人，不好使用殺招，但眼下這二人步步緊逼，胸間的那口真氣怕是支撐不了多久，蕭印碩瞅準時機在下個交錯時，回手一掌拍在一人肩膀，同時偏過身子如鬼魅般繞到另外一身身旁，擡腿朝他肋下蹬去。
喬言站在門口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在空中酣戰(zhàn)的三人，剎那間有兩人身形散亂，在空中翻了個跟斗，勉強落在地面，雙腳站穩(wěn)。緊接著蕭印碩頎長的身子也落在地上，優(yōu)雅的朝那二人拱了拱手“承讓”
那二人還禮，輕聲道“印公子技高一籌，我等心服口服?！绷鸦曜鳡?wèi)蜃樓的武力組織，他二人也算的上是其中翹楚，二人聯(lián)手在蕭印碩的手下半分便宜也沒討到，不僅不生氣，相反，有點心安，至少這樣的一個人跟在喬言身邊，可以保她周全。
只是喬言在看到蕭印碩安然無恙後，轉(zhuǎn)身又進了屋，二人相視，急忙跟進屋中，撩衣服跪倒“屬下擅自做主，清主上責(zé)罰?！?
喬言臉色陰冷，看著地上的二人，半晌沒說話，白衣女子美目中流露出擔(dān)心的神情，不安的在喬言臉上打轉(zhuǎn)，找尋時機替那二人求情，喬言的脾氣讓人不得不爲(wèi)這下跪的二人捏一把冷汗。
蕭印碩冷眼看著主僕間的靜默，他心裡明白，那二人完全是自己的主意，並不是喬言授權(quán)的有意試探。其實從開始他就知道喬言對他是信任的，不知爲(wèi)何，在這個想法得到證實之後，心裡竟泛起陣陣柔軟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但很舒服。
“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回去找三娘領(lǐng)罰吧?！眴萄阅樕珨?shù)變，這二人的用意她豈會不知，這才叫她爲(wèi)難，不罰吧，這兩人私自行動，蜃樓的規(guī)矩還要不要了？罰吧，說到底他們拼著被處罰的危險這麼做，也是爲(wèi)了自己的安危著想。她嘆氣，索性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莫三芝。
一直緘默不語的第四人在位子上緩緩站起，笑意岑岑的走到喬言身前，也不行禮，伸出手。雙眼望入喬言的雙眸，眼中柔光四溢，能溺死人“找了這麼個人物給你做幫手，不怕三小姐來找你撒潑？”
“阿拓，好久不見?！眴萄砸姷剿瑏K不急著回答所問，只是展顏一笑，自然的伸出纖瘦的手攀上他的手臂“連你都來了，看來是有大事情咯？”
長臂放到她的肩頭，豫拓笑容更濃“太子妃和影妃最近動作不少，屬下最新得到的情報，不知小姐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