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笙在殿外等秋菊,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正急切間,只見殿內(nèi)閃出一個身影,看面貌身量,正是帶了顏笙面具的‘清馨’。
她高冠蛾帶,寬袍廣袖,蒼白端莊地在殿門口一站,提著嗓子喊了句:“來人——!”
立刻就有幾個宮女內(nèi)侍自門外匆匆走來,因了院內(nèi)本來燃著的宮燈不多,外加燈下黑的緣故,竟沒人注意到牆角花叢間蹲著的顏笙。
那清馨往一排人裡看了看,擡了擡下巴:“小蕓,你去跟素雲(yún)說一聲,她要的東西得了,我稍後便給她送去。”又用手指了指其中的兩個,道:“你,和你,跟我來。其他人退下吧。”說罷轉(zhuǎn)身又進了殿裡。
那被點中的兩個是內(nèi)侍,乖巧得很,一言不發(fā)便跟著清馨上臺階進了“琴嫣殿”。其餘幾個沒被點到的人,深施一禮後便又退到了門外。
顏笙畢竟天性沉穩(wěn)細心,看了一半已經(jīng)覺出不妥。但這院裡已經(jīng)有了一位“貴妃”,自己再出去卻該如何解釋?乾脆依舊沉默著窩在殿外-陰影處,不搖不動,只睜著一雙大眼默默注視前方。
盞茶功夫,只見那兩個進去的內(nèi)侍一前一後低著頭,躡手躡腳地從殿內(nèi)走了出來。兩人中間還擡著個布袋。那布袋極大,看樣子能裝下個人。只是裡面的東西並沒有動作,很是安靜。顏笙瞳孔難以抑制地微微一縮,又慌張又擔憂地看著不遠處的背影,不由得心急如焚。嫺靜窈窕的人影一閃,清馨也跟著走了出來,匆忙地低聲指揮二人前行。
眼見那兩人擡著袋子跟著挑著一盞宮燈的清馨低眉順眼地出了月亮門,往皇后所在的景華園一路西去。那素雲(yún)正是皇后身邊的人。
秋菊進入後就沒再出來,按說她武藝高強,縱使清馨真的有二心,對付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還不在話下。可看現(xiàn)在的樣子,莫非殿中還有其他埋伏?以秋菊的機警也不至於一點響動都沒發(fā)出就著了對方的道。另外,清馨這個時候去景華園,難道她和皇后還有什麼瓜葛?
顏笙猜測布袋裡可能便是一去不返的秋菊,乾脆跟在這隊人身後一路暗隨,伺機搶過布袋救人。
燈光搖曳,眼見前面就是景華園,皇后所在之地看守衆(zhòng)多,防備嚴謹,一旦進去只怕再無機會,顏笙暗暗攥拳,準備直接衝過去阻止對方。
正要起身相攔,忽然有一隻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背後低低響起:“莫動。”
顏笙大驚,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遲緩,黑夜之中,看不清對方,心下一慌,就要呼叫。
那人道了聲“得罪”,突然間,一隻大手猛地捂上了顏笙的嘴,顏笙也不遲疑,迅速屈肘回擊,卻撲了個空。腰上一緊,那人竟攔腰抱起顏笙,身形旋風般的向後退去,直退到僻靜處,才把她放了下來。
顏笙掙開對方的手,轉(zhuǎn)身定睛望去,背後的人一臉鬍子,身材壯碩,明明是個男人,卻扭捏地翹著蘭花指,竟然是方家村外見過的那個暗衛(wèi)。
“你……”顏笙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低沉暗啞,嘴脣微微泛白,斟酌了半天,纔開口問:“你怎麼在這裡?”
“討厭啦,小人關心大人您嘛!”這暗衛(wèi)晃著肩膀,做了個“人家不依”的動作,一臉認真地低聲道,“小人按您之前的要求追查那批琉球人的行蹤。誰知道追著追著就追到了宮裡來。小人親眼見到有幾個功夫特別厲害的高手進了那所園子,剛想進去看看,正好看見您在外面。”
那人幽幽地嘆了口氣,扭著胯續(xù)道:“要不是看前方確實有危險,大人您又武功低微,不能自保,小人怎敢不聽命令便輕易暴露?”邊說還邊往顏笙所在的方向貼了貼,翻著眼皮幽怨地看著她。
顏笙望向這雙如絲媚眼,不由心中大呼:幸虧晚上沒吃飯,不然就要浪費了!
定定神,小心地問:“我怎麼記得是派你去找新型農(nóng)作物的?”
那人抿著嘴,翹著小指輕輕搖搖:“小人原本也想同其他人一起去找那農(nóng)作物種子,但他們一致認定小人能力高超,心思細膩,與衆(zhòng)不同,便獨獨派了小人來宮裡調(diào)查琉球人的去向。小人不願辜負各位同僚的信任,這才勉爲其難地來了這裡。”
顏笙沉默了,心道,這根本是他們不希望你出現(xiàn)在眼前吧。轉(zhuǎn)念一想,沒料到那些琉球人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地入駐皇宮大內(nèi),若方纔自己真的闖進去暴露了目標,面對心機叵測的皇后等人,還不知要怎樣解釋。
想到皇后就想到了秋菊,顏笙猛然仰起頭,急道:“秋菊可能就在那園內(nèi),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確認一下?”
那人微微一笑,道:“遵命。”伸手抄起顏笙,三躍兩縱便上到了景華園外的大榕樹上。那樹枝葉濃密,如一襲簾蓬將月光掩住,只在縫隙間瀉下無數(shù)斑駁陸離的光影。
那人性格雖然奇形怪狀,但功夫卻好得很,帶著顏笙還能悄無聲息輾轉(zhuǎn)騰挪,但他似乎頗爲忌憚園內(nèi)之人,也不敢再有靠近,只撿了根極粗壯的樹枝供二人立足。
由上往下看去,顏笙眼見那一行三人已經(jīng)進了景華園,皇后身邊的素雲(yún)早已在殿外翹首以待。見到清馨他們也不著急,只漫不經(jīng)心地揮了揮手:“難爲你們了,擡進去吧。”那兩個內(nèi)侍點了點頭,擡著布袋直接進了大殿旁的廂房。
二人走後,清馨低眉順眼地親自到素雲(yún)的面前行禮。素雲(yún)面帶玩味,彎腰低聲和她說了句什麼。這些匆匆入了顏笙的眼,統(tǒng)統(tǒng)沒往心裡走,她心中灼燒一般的熱意在夜風中緩緩消散。
清馨,捫心問問,我待你如何……
秋菊,這傻丫頭,你可還好嗎……
看著目前的情景,只怕自己眼下是無法探究袋內(nèi)之物和秋菊的去處了,顏笙心下一沉,舉起左手做了個手勢,身後的暗衛(wèi)便心照不宣地又把她帶回了樹下。
回原來的住處倒是安全,可顏笙更想親自質(zhì)問清馨將秋菊帶往何處。
暗衛(wèi)帶著顏笙避過宮內(nèi)執(zhí)夜,離開景華園,回到琴嫣殿放下。沿著殿後曲廊走到僻靜無人處,顏笙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沉吟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
那暗衛(wèi)一臉驚喜,雙手托腮,羞赧回道:“小人鳳雛。”
顏笙默默地向三國時代劉備的手下謀士龐統(tǒng)致了個歉——同樣是“鳳雛”,區(qū)別怎麼如此大呢?有手下如此,真是十分對不起古人。
心下嘆息著,還要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下令:“鳳雛,你速去那景華宮中探探,看裡面是否有那天同我在一起的那個年輕姑娘。不論結(jié)果如何,今晚定要給我答覆,我在這琴嫣殿等你。小心行事,去吧。”
鳳雛點頭不語,轉(zhuǎn)身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下。
擡頭往星,辨明方位,顏笙輕輕嘆息一聲,轉(zhuǎn)身向殿內(nèi)走去。此時已是四更,連續(xù)兩晚沒能安睡,不由有些頭暈腦脹。輕輕捏捏眉尖,心潮隨之起伏。找到臥室,靠在牀上,在黑暗的屋子中默默思索起來。
此時清馨還未回來,殿內(nèi)冷冷清清,回想出宮以來自己所遇種種,顏笙心下疑惑。哥哥明顯沒事,清馨卻似與皇后有染,秋菊一回來便不見蹤跡……莫非那“布書”竟是皇后的安排,只爲騙自己儘快回宮?若真是爲了對付自己,帶走秋菊也是情有可原了,那傻丫頭便危險了。只盼那位鳳雛神通廣大,儘快傳來消息。
正在閉目沉思,只聽大門處悉悉索索一陣響,便有清馨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夜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不用人跟著。”
一衆(zhòng)內(nèi)侍宮女低聲應是,依言退去。
門外一陣腳步聲起,清馨提著宮燈緩緩走進殿內(nèi),輕輕舒了口氣,就聽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問道:“你回來了?”
正是顏笙!
清馨身子一顫,手心立刻沁出汗來,宮燈直接脫手掉下,人也軟軟地滾落,趴在了地上,不敢擡頭,只幽幽地喊了一聲:“小姐……?”
“你還知道我是小姐?”顏笙側(cè)靠在牀榻上,擡高聲音笑道:“我以爲人-皮-面具帶得久了,已牢牢長在你臉上了呢。剛纔把秋菊帶去哪裡,自己說吧。”
那清馨一怔,默默地擡起手,從臉上摘下面具,沉吟半晌,忽地落下淚來:“小姐恕罪,清馨……也是不得已。”
“清馨自幼進將軍府,蒙小姐關照,衣食無憂,大恩大德,不敢相忘。只是我在外面本有老邁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前些日子不知怎的被皇后娘娘打探到了消息,把他們接到了宮裡,並派素心找到我說,她已知道了您私自離宮和我在宮中假代您這事,若我不能按她們要求替她們多找一些您和將軍府的消息把柄,她們便要殺了我的家人。清馨死不足惜,但此事與父母幼弟並無牽連,只盼小姐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