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山雖然因爲調動人手,幫助光復會骨幹逃離滬杭,而沒有集中精力查辦陶成章遇刺案,但是法租界巡捕房卻並沒有放棄追緝。
蔡元培和章太炎,齊聲爲陶成章鳴冤,並且得到了黃興等老同盟會成員的聲援,法租界高層對自己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的如此大案亦是深感不滿,法租界巡捕房始終就沒有放鬆偵緝的力度。
等到孫曉雲(yún)逃到北方銀行後,案情獲得了意外突破。
這還得歸功於陳其美部署的大肆搜捕光復會成員的行動。一名被捕的光復會成員,被華界巡捕房痛打一番關進牢房,待了半個多月後,終於熬不住苦楚,趕緊將他所知到的光復會中敗類王竹卿強盜行進供述出來,滿足巡捕房要求提供光復會劣跡的目的。
其中就有一段王竹卿和陶成章交惡的內(nèi)幕,甚至陶成章多次在外人面前提出要開除王竹卿,而王則酒後狂言要報復的情節(jié)。華界巡捕房當成了笑話,順手就寫進了案卷之中。
剛好有一名任職於法租界巡捕房的探員來訪,湊巧聽到了獄卒的彙報。探員頓時如獲至寶,不動聲色地敷衍了幾句,馬上就匆匆趕回了法租界。
確實是非常意外。劣跡斑斑的王竹卿此時,赫然已是同盟會成員,還帶著幾個人手,四處追捕光復會骨幹。法租界探子,悄悄試探了一下,得知他們在秘密追捕一名帶著小孩的婦女,但是始終沒有得逞。
林玉山幾乎是和法租界巡捕房的高層,同時知曉找到王竹卿這個消息。
就在法租界討論是否馬上逮捕王竹卿的時候,林玉山帶著人手趕緊出發(fā)了。
一家普通的小客棧內(nèi),王竹卿正帶著幾名手下,強行霸佔了三間客房,囫圇著休息。林玉山帶人趕到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另一夥蒙面人已經(jīng)到了。
兩方人馬一撞見就是一愣。
林玉山忽然驚悚而立,大喊一聲,“找掩護”,一邊掏槍,一邊就地撲到牆角後頭。
對方赫然掏出早已準備的手槍,就是亂槍一陣。
幸好林玉山反應迅速,提前喊了一聲,別動隊的人手早已連滾帶爬撲向一側,只有幾個受了輕傷。
馬上,林玉山的手槍響了。一名蒙面漢子往後就是一仰,仆倒在地抽搐不止。
別動隊用的都是M1911,威力巨大,遠不是蒙面人手上的左輪手槍所能抗衡的。一輪交火之後,蒙面人死傷慘重,連忙往後潰逃,很快就消失在小巷之中。
林玉山攔住還要追擊的隊員,“快,去找王竹卿。”
警笛聲尖銳響起,巡捕房已經(jīng)在集結出動了。
看著還在搖晃的窗戶,林玉山冷哼一聲,“他媽的,還真夠狡猾,一見外頭槍戰(zhàn)就逃掉了。我們也趕緊撤退。”
法租界巡捕房內(nèi)也有對方的暗樁,否則不可能知道巡捕房探子的消息,而且這麼快就派出人手來殺人滅口。會蒙面的,自然不是巡捕,只能是滅口。看來王竹卿絕對和陶成章案子有牽連。
剛撤回北方銀行,林玉山就聽到了令他哭笑不得的消息,王竹卿跳窗而逃,慌不擇路,一頭撞進剛好跑來抓他的法租界巡捕隊伍,當場被抓了。
克勞澤馬上活動起來,送給法租界巡捕房頭頭一筆巨資,然後悄悄進入密室,旁聽了巡捕房對王竹卿的審訊。
案子破了。
審訊結果傳回來,讓林玉山沉吟良久,乾脆原文發(fā)給陳安決策。
驚天大案刺陶案真的是王竹卿所爲,但是並不是一個人完成的,另一名同謀就是同盟會的蔣志清。
蔣志清找到鬱郁不得志的王竹卿,說陶成章要開除並抓捕王竹卿,因爲陶已發(fā)現(xiàn)王在這幾年秘密偷取光復會情報出賣的罪證。王竹卿勃然大怒,當即表示要和陶拼個你死我活。蔣志清趁機表示,他也對陶成章霸道欺壓同志非常不滿。
兩人頓時一拍即合,決定聯(lián)手除掉陶成章。
花了好幾天時間,蔣志清才意外摸清楚了陶成章住院的消息,並提前探了路。隨後,蔣志清放風,槍法好的王竹卿動手,當夜就製造了震驚上海的刺殺大案。
爲了斬草除根,王竹卿拒絕了蔣志清提出的出國避避風頭的要求,乾脆帶著人手,到處追捕陶成章的妻兒,可惜始終未能得手。
蔣志清是誰?陳其美最貼心的心腹。而陳其美呢,又是孫中山對外宣稱是左膀右臂的肱骨之臣。
在給陳安的電報裡,林玉山加上了一段自己探聽到的消息。
浙江各界原本屬意在浙江光復中功勞最大的陶成章?lián)味级剑巧虾7矫婧敛谎陲椀嘏扇说教幾龉ぷ鳎瑘詻Q反對陶成章就任。同時,陶成章又自認在南方鼎立過程中,光復會出力遠甚於同盟會,多次對孫中山擔任臨時大總統(tǒng)私下怨言不斷。
甚至在攻克南京過程中,立下大功的光復軍,所獲得戰(zhàn)績,竟然被時任總司令的同盟會成員徐紹楨一概輕描淡寫忽悠過去了,並添上軍紀甚差不服指揮的評語,後來也成了解散光復軍的主要理由之一。徐紹楨的所作所爲固然是黨爭造成,但是他的資格很老,不是陳其美所能輕易指揮的,只能是得到更高層的授意。
如果真要一追到底,這就是個驚天大窟窿,林玉山自然不能輕率從事。
還沒等陳安回覆林玉山,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又發(fā)生了大事,羈押在牢房裡的王竹卿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jīng)斃命。
更爲蹺蹊的是,巡捕房檔案室竟然也會因爲電路老化,引發(fā)火災,直接燒燬了十幾個案卷,其中之一就是王竹卿的口供。
第二天,上海各大報紙均以陶案告破的特大標題,發(fā)表法租界高層的言論,詳細介紹了王竹卿因私仇刺殺陶成章的經(jīng)過。末了,這位高官不無惋惜地說,光復會良莠不齊,領導人又好壞不分,這才造成這種慘劇發(fā)生。
陶成章被刺案,只追查到王竹卿爲止,從此死無對證。
陳安拿到林玉山發(fā)來的第二封電報,跟剛巧來看女兒的林先生說,“這民國的天,不見得比滿清的亮堂。”話語陰冷無比,卻不帶有任何火氣,顯然是心中暴怒至極。
林先生深知陳安的爲人,嘆了一口氣說道,“陳安呀,爲人上者,不能一味考慮暗殺刺殺等小頭末節(jié),必須堂堂正正以勢壓人方是正道。你看光復會的起起落落,均是過於注重這些放不上桌面的手段了。”
陳安猛然驚醒,是自己過於執(zhí)著了,又陷入了光復會那種行事軌跡中去了。
殺人者恆殺之,是爲小節(jié)。竊國者爲諸侯,是爲大義。
上海的林玉山帶著別動隊滿天下查找蔣志清,只要抓到他,就能拿到最後的證據(jù)。陳楚青和過顯臣強烈要求參加行動,林玉山思考再三,還是拒絕了。這兩人也算是光復會的精英了,很容易被人認出了。當初爲了找孫曉雲(yún),是不得已才讓他們帶隊,現(xiàn)在就沒必要繼續(xù)冒險了。
可是奇怪的是,彷彿沒有這個人似的,蔣志清忽然在大上海消失了。始終沒有得到線索的林玉山,乾脆分出幾個人手,秘密探查上海都督府的地形,追蹤滬督陳其美的行蹤。
很快,林玉山就收到了陳安的電報。
林玉山立即放棄了正在研究擬訂的刺殺滬督計劃,改爲偵查上海製造局的地形和結構。
陳楚青有些不解,“這件事情明顯是陳其美下得手,說不定蔣志清就在他的官邸,我們不用報復嗎?”
狠狠瞪了他一眼,林玉山冷冷地說,“我們只聽命行事,也不是陝西刀客,也不需要爲光復會負責。”
陳楚青還要說些什麼,過顯臣趕緊拉了一把,示意不要說了。
林玉山臉色稍雯,想了想,還是說了幾句電報上的話,解釋給兩位聽,“殺人者恆殺之,我們組織做事堂堂正正,除非是懲處叛變者,否則嚴禁採取暗殺這種方式。”
陳楚青和過顯臣面面相覷,陳安到底是幹什麼的,竟然還有如此嚴密的組織。
實際上電報還有另外的內(nèi)容,情報司今後不負責任何行動,偵查完上海製造局後,將有稽查司的人派來專司行動。不過這些東西就不適合告訴別人了。
既然情報司的事情已經(jīng)結束,林玉山?jīng)Q定撤退了。孫曉雲(yún)不想待在上海,自然是帶著孩子,跟著去階州。尹維俊對時局已經(jīng)灰心了,終於答應玉山去階州。
曾是光復軍的另外兩人,陳楚青想去廣東,但是過顯臣對陳安的部隊嚮往不已,想去階州參軍,最後兩人揮淚告別。
走得時候,是清晨,有些晨霧的碼頭,看上去是那麼清新。
孫曉雲(yún)最後看了一眼上海,淚水終於模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成章,我?guī)е⒆尤ルA州了,你放心,我們安全了。”
這個當初充滿了恬謐溫馨的城市,這裡有著她和陶成章流連忘返的日子,更有著一家三口歡樂的記憶。
現(xiàn)在,這一切都已遠去。
忽然有報童滿大街高喊,“皇上宣佈退位,滿清終結了。”
林玉山驚愕地回頭,尹維俊、孫曉雲(yún)都有些茫然了,過顯臣先是一呆,馬上從船上一縱而下,飛快地跑過去買號外。
整個上海彷彿同時都怔了一下,幾乎都沉寂了下來,只有那越來越多的報童在光著腳丫,飛快地奔跑狂呼。
剎那間,上海又醒了過來,“民國萬歲!”
無數(shù)的口號響起,更多的鞭炮炸響,突然出現(xiàn)的人羣瘋狂地向天空扔著手上的一切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