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風見鎮南王臉色不善,也暗暗頭痛,經不住逸之在他身后擰他,才勉強擠了些笑出來,雖然說他的地位比鎮南王高,他是君,而對方是臣,但是他自小隨著鎮南王出征,對他就如同對父親一般,見他拉下臉,自也有些心虛,“其實……那時候是逸之無意中撞見了我要去……辦那事……”
說到這兒,不禁抬眼偷看了看鎮南王的臉色,伸手到后面拍掉擰得他發痛的手,他們殺的可是鎮南王的丈母娘,“我……我怕他把我的事泄露出去了,就……就拉他入了伙……他聽了,就樂滋滋的入了伙……”
話沒落,只覺身后一痛,忙往旁邊避讓,逸之咬牙切齒的在他身后低聲道:“你敢出賣我。”
弈風也往后退開些,免得鎮南王怒極發難,側頭低聲道:“說是我強迫你的,我還娶得成你妹妹嗎,你做哥哥的,只能委屈一下了,大不了挨你家老頭子幾巴掌,再說本來就是你哭著鬧著要加的,我可沒勉強你。”
“你……”
二人正咬著耳根,鎮南王突然喊道:“逸之。”
逸之頭皮一麻,“到,王爺。”
鎮南王見他緊張的叫自己王爺,而非爹爹,就有些忍俊不禁,強自忍著迫視著三子,“到底你是自愿,還是受他強迫?”
逸之看了眼弈風,埋下了頭,“自愿,爹爹要打要罰,孩兒承著。”
弈風卻怕鎮南王當真罰逸之,上前攔在逸之和鎮南王中間,“王爺,這事因我而起……”
“你們這兩個小子,居然敢瞞著我這么多年。”鎮南王豎起的眉頭突然落了下來,“當年殺那個姓秦的,我心里那個痛快。”
他口中那個姓秦的卻是當年皇上派來督戰的一個總督,為人陰損,一次出使敵方,出言狂妄無禮,被對方打了幾板子,記恨在心,破城后,拿著皇上當幌子,迫鎮南王屠城,以泄他心里之氣。
那時逸之以軍士過于疲憊為借口,請求先行休息一夜,第二日再行屠城,結果當夜那姓秦的便尸首分家,死于非命。
當時鎮南王也覺得蹊蹺,但姓秦的死了,城也就不用屠了,心情大好,也就沒再追究,現在想來,那件事就再明了不過了。再說如非逸之和弈風串通一氣,相互掩護,如會有弈風那些無以可辯的借口。
弈風和逸之面面相覷,逸之不敢肯定的問,“爹爹,這是不怪我了?”
鎮南王揚眉一笑,“你們又沒濫殺無辜,我怪你做什么的。”
弈風和逸之這才長松了口氣。
“再不走,天亮前渡不了河了。”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車夫冷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逸之順聲望去,驚呼出口,“是你。”
鎮壓南王聽三子聲音有異,也看了過去,正好看見那車夫轉過臉來,斗笠下是一張冷蕭無情的英俊面頰,卻是慕秋,也是吃了一驚,又再看向弈風,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到底撬了玫家多少人?”
弈風握拳放在唇邊,干咳一聲,“王爺這事,不敢聲張,所以只能如此安排,而且他的功夫也是極好的,有他一個頂得上其他數十人,當真遇上什么意外,也多些勝算。不能再耽擱了,上車吧。”
鎮南王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多加小心。”閃身進了慕秋所趕的馬車。
勇之和俊之與弈風關系也是極好的,分別與他擊掌道別,逸之卻握著他的手不放,“照顧好我妹妹。”
弈風輕點了點頭,逸之才轉身進了車箱,慕秋的揚馬鞭,馬車如飛而去。
天一日無雪,到了這即將天明之際,風卻吹得呼呼的響。
玫家父子雖然被押解走了,但顧著虞普二國的聯姻尚在,一來對外不得不顧著面子;二來,皇上也怕萬一虞普二國關系如有轉機,玫家父子還得回來,可以說也是給自己留條后路。于是此事也只是私下處置,于外卻沒有聲張,也沒派兵查封府弟,一切照舊。
玫果回到鎮南府,站在門口,仰視著門匾上的‘鎮南王府’四個包金大字,怔怔出神。
她本生的嬌巧,被風一吹,衣袍盡數卷裹在身上,更顯得身子單薄。白玉般的臉頰沒有一點血色,楚楚可憐。
末凡見她眼里淚光閃閃,卻不肯哭出來,唇角漸漸浮起笑意,那笑里卻含著一縷凄然悲涼,心中更覺心疼,上前輕攬住她,柔聲道:“果兒,王爺他們會回來的。”
玫果慢慢垂下眼瞼,眨了眨眼,兩滴淚珠相繼落下,滴在腳邊,再抬起頭時,眼里卻多了些堅定,“是,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末凡不知她為何會有這樣的表情,心里隱隱不安,“你……沒事嗎?”
玫果搖了搖頭,慢慢抹下他的手,慢慢走進王府,小嫻迎了出來,扶住她的手臂,不安的看向末凡。
末凡輕搖了搖頭。
玫果靜靜的在王府里轉了一圈,王府中和往常一樣,只是少了父兄及他們的親兵護衛。
到了父親的書房,看著那張時常罰她站在上面的太師椅,仿佛看到父親憤怒的樣子,在面前轉來轉去,三位哥哥立成一排擠眉弄眼。那時恨死了罰站,可現在真的很想父親再罰她一次。
末凡以前雖然并沒有看過她在這王府中的生活,但為了了解她的一切,于她的生活瑣事無一不細細問得明白,那時每每聽說她被罰站太師椅一事,都忍不住莞爾,這時見她怔看著那把太師椅也就猜到這只怕便是她過去常站的。
想勸她,卻知這時候只怕說什么都更增加她的傷悲,只得靜靜跟在她身后。
玫果看了半晌,才幽幽的嘆了口氣,問小嫻,“這賬房一般什么時候才有人辦事?”
小嫻見王爺帶著一干人離開,就沒再回來,就有預感出事了,這時見玫果如此神情,雖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也明白肯定是有大事了,聽她問起,忙道:“賬房晝夜有人的,不過正經辦事還是要過了卯時,小姐從來不過問賬房的事,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玫果環視了下四周,這時下人們還在睡覺,只有個別守夜的偶有走動,“我爹娘和哥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這府里我們以后也只怕難得回來一次了,府中沒有管理也不成方圓,我想支銀子分給這些人,暫時遣了,留下幾個實老憨厚的看院子。以后要用人,他們愿回來的再回來便是了。”
她所擔心的是現在皇上說什么不會株連家族,到時萬一哪天變了褂,來個滿門抄斬,這些人不是白白送了命?
小嫻心里一顫,果然出了事,寒意從腳底直升上來,“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玫果拍拍她挽著自己手腕的手,“別問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再過會兒天亮了,你帶末凡先去休息吧,我再四處走走。”
小嫻不肯離開。
玫果豎起眉瞪了著她,“難道我爹爹走了,你便不聽我的話了嗎?”
小嫻幾時見她這樣對自己說過話,心下害怕,不安的看了看末凡,后者向她點了點頭,“讓果兒靜靜,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嫻這才一步一回頭,忐忑不安的去了。
玫果回頭見末凡還在,“你不走嗎?”
末凡只淡淡的道:“你只當我不在就是了。”
玫果也沒心思多想,懵懵的點了點頭,隨意在府中走著,末凡也不吵她,只是在距她身后兩步之距的地方跟著。
不覺間,走到了二門處,玫果想著每每爹爹和哥哥出征回來,都會捎信與她,她便會在這二門等著,順勢也如過去等累了一般,在門檻上坐下,遙望著大門的方向。
風一直沒停,不時夾著地上的雪渣卷來,打在臉上冰冰的冷,她卻渾然不覺,一個好好的家就這么散了,而她卻想不出現在該怎么做,才能救出父兄,她這么坐著,腦子里卻片刻不停的轉著,設想著各種辦法搭救父兄,結果卻發現無一條可行,最后腦海里只有一個母親留下的‘忍’字,但到底要忍到何時?卻不得而知了。
她不覺得冷,卻不自覺的卷緊了身體,雙手抱住膝蓋,好象只有這樣才沒覺得那么孤單。
末凡見她如此,心里亂如麻網,心里不知是痛,是憐還愛,萬般糾葛交織在一起,反復輾著,暗自嘆了口氣,想將她強抱回屋,摟在懷里好好的疼,告訴她,只要她愿意,他會為她撐起頭頂的天,會為她奪回屬于她的一切。
但她清冽的眸子讓他明白,她在思考。這小小的身體里隱藏的靈魂堅韌得讓他震驚,同時也不安。
他什么也沒做,只是負手靜立在門邊凝視著她,她過了這一晚或許會大病一場,但是只要她想明白了,便會更堅強。反之如果此時勉強于她,或者將她攬進懷中好好的安慰,、暫時來說她會好過些,但這以后再有什么更大的打擊,她仍是無法支撐。
她的身份不容她脆弱。
除非他能把她變成什么都依附于他的女人,雖然他可以勉強她成為那樣的女人,但那樣的她將永遠不會再快活,他不愿面對那樣的她。
一陣馬蹄聲在門外停下,玫果雙眸驀然一亮,干澀的喉嚨艱難的輕喚出聲,“爹爹,哥哥。”
但喜悅只是一閃而逝,因為她聽出那馬蹄聲只有一匹馬,視線又再垂落,木然的看向自己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