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宮
慵懶的靠坐在躺椅上,漫不經心的用套著的長指甲翻開手中的密報——許多朝中大事在送去給君莫言之前,往往會先送一份到鸞鳳宮。四十出頭的容太后保養得宜、美艷非常,往往眼波一轉、唇角一挑便讓人骨頭酥了幾分。
“福全,什么時候了?”半晌,容太后合上手中的密報,懶散的詢問身邊伺候的中年太監。
“接近午時了,太后。”彎下腰,福全小心的說。
“午時……”皺起修得細細的眉,容太后問,“皇上還沒到嗎?”
“想是差不多了,剛才丞相帶進宮的人已經離開了。”福全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回答。
“丞相?”臉上的嫌惡之色更重,容太后的聲音冷淡下來,“都帶了什么人?”
“是……”福全剛開了一個頭,就聽見屋外響起了宦官的傳報聲:
“皇上到——”
揮揮手示意對方不必再說,容太后端坐起來,整了整衣衫,這才示意福全出去迎接。
彎著腰、慢慢退出后,福全才轉身加快腳步迎接君莫言。
“不知太后找朕有何事商量?”站定在容太后身前,君莫言態度恭敬、卻沒半分親熱的意思。
“……哀家沒事便找不得皇上了?”瞥了君莫言一眼,容太后眼里閃過一抹厭惡,不冷不熱的說。
“朕沒那個意思……只是太后似乎每次找朕都有事相商。”回了對方一個軟釘子,君莫言神色平靜到木然,道。
神色陰了幾分,又立時掩去,容太后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聽說剛才丞相帶了幾個人進來?……皇上也不該隨便什么人都見,要知道天家尊貴,若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見,那便是失了體統。況且丞相最近來得似乎也頻繁了一些?丞相為社稷操勞已屬不易……”說道這里,容太后看著君莫言有些蒼白的臉色,唇邊的笑容越發柔和起來。
“……皇上還是不要將丞相留得太晚。”
長熾樓
“皇上?”看著臉色慘白的君莫言,常順略有些擔心的叫喚。
“……我沒事。”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君莫言心中被憤怒慌亂、以及更深的悲哀凄然占據,亟待宣泄,卻始終無法宣之于口。
用顫抖的手蓋住眼瞼,讓自己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君莫言語氣急促:“我沒事、沒事……”
默默的站在君莫言身側,常順不開口,只是以憐惜的眼神看著君莫言……就像是在看自己受了挫折委屈的孫子一般。
半晌,等君莫言漸漸平靜下來后,常順彎腰遞上一杯熱茶。
接過熱茶一口喝下,君莫言眼里終于不再含滿焦躁。靜靜的閉眼休息了一會,他才略帶疲憊的開口:“順爹,這種事交給下面的人就好了……”
沒有回答君莫言的話,常順繞到君莫言身后,開始為他按揉肩背。
“皇上不若去皇后那里聽一曲琴?”在君莫言閉上眼后,常順一邊按揉,一邊淡淡的開口。
“……清依么?”低聲問到,君莫言雖沒有點頭,卻也不曾立刻拒絕。
或者……也該去看看那個溫婉的女子了……
丞相府
“這個該這樣、那個……該死的混蛋,丟下一堆事情都懂得去談情說愛!”一邊咬牙切齒的詛咒著,顧長惜一邊快速的翻越著堆在桌子上的情報,“混蛋……君辰寰回來了又要怎么辦?大好的局勢!……”咬著牙,顧長惜額上青筋跳動,幾乎把手中的筆桿弄折,但處理桌上文件的速度倒是不見變慢。
屋外,路過的蘇謙看了一眼神色扭曲的顧長惜,只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剛打算趕緊低頭離開,就聽見屋里傳來了一聲脆響。
知道躲不過的蘇謙苦笑著走進去,端起笑臉,哈腰問:“顧爺有什么事吩咐?”
“你也知道我是爺?……躲得那么快做什么?難道我還會吃人不成?”冷哼一聲,顧長惜瞇起桃花眼,不陰不陽的問。
“哪兒呢,小人這不是怕耽擱顧爺事情,這才打算悄悄離開。要是知道顧爺有事找小人,那就是用趕的,小人也不走了。”連忙笑道,蘇謙討巧的說。
“要是我趕你你不走的話,那你以后也就不用用腿走路了。”瞥了蘇謙一眼,顧長惜涼涼的說。
“那是、那是。”深知此刻不能去摸虎須的蘇謙只一味應著,就盼對方早日發慈悲放過自己。
“蘇……”上下的打量著蘇謙,顧長惜摸摸下巴,正打算開口,就見門外走進了一個家奴模樣的人。
揮了揮手,示意蘇謙先等等,顧長惜看著對方遞給自己的東西,面色漸漸古怪起來。
“納妃?他們還真是花樣多,不過這樣一來……”自語著,想到了蘇寒凜,顧長惜低嘆一聲,將手中的紙揉搓成團。
“蘇謙?”思索半晌,顧長惜懶洋洋的開口。
“哎?小人在。”連忙躬身應是,蘇謙道。
“吩咐下去,弄蕪湖八珍吧……我記得你們相爺愛吃這個。”單手托著下顎,顧長惜再次翻起桌上的情報,讓人出去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蕪湖八珍?”蘇謙一怔,說,“就算現在開始弄,只怕晚上也……”
“自己去解決,還是你要我教你怎么弄盤菜?”冷哼一聲,顧長惜沒好氣的說。
“不不……我知道了,小人這就下去。”對顧長惜的任性早已習慣,蘇謙苦笑著說,快步走下去安排。
看著對方離去,復又低頭注視著手掌中的紙團,好半天,顧長惜才抓抓頭發,將手中的東西丟到一旁的火盆中燒毀。
“我也就……只能為你做這些了,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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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回來了,坐、坐。”笑瞇瞇的侍候對方坐到位置上,顧長惜殷勤的替蘇寒凜倒了一杯酒。
“特地吩咐廚房做的,都是你愛吃的東西。”挽起衣袖為蘇寒凜夾了一筷子,顧長惜這才在對方對面坐下。
挑眉看著眼前殷勤到反常的人,又看了看石亭周圍的落花碧波,蘇寒凜開口:“有什么事?”
夾菜的動作一頓,顧長惜干笑,顧左右而言他:“哪有什么事……還不是見大師兄你太過勞累,才想著讓你歇歇。”
這話說得親昵,但蘇寒凜卻只是一派淡然:“若這點事就能累到我,那也可以乘早回去歇著了……說罷,什么事?”
“……”微微瞇眼,顧長惜不語,神色間帶著三分掙扎。
蘇寒凜也不急,自顧自的飲酒吃菜,動作優雅,不帶一絲火氣,完全看不出半分想要知道的意思。
猶豫間,顧長惜正待開口,眼角卻不妨瞥見一道殘紅拂過空中,悠然飄落,在宛如碧玉的池面上濺□□點漣漪。
落花有意,卻不知這水……想到這里,顧長惜心一沉,添了幾分澀然,卻不知這分澀然,到底是為眼前的人,還是為自己。抑或……兼而有之?
“大師兄……先吃東西吧,別壞了心情。”抿唇一笑,顧長惜說,“蘇謙為了這一桌,可沒少花力氣。”
看了顧長惜一眼,蘇寒凜可有可無的點頭,不再糾纏。
微風徐徐,吹動白紗輕舞;紅日炎炎,灑下金輝點點。
支著下顎,顧長惜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一雙狹長的眼睛時不時的瞟向對面被夕陽鑲上了金邊的人。
蘇寒凜則平均三四夾菜喝一口酒,舉止更是完美,沒有一絲瑕疵。臉上帶著的三分冷淡更是讓他少了分煙火之氣,簡直……
“……像是畫里走出來的神仙。”不知不覺的,顧長惜將心中的感嘆說出口。
“……吃完了?”瞥了顧長惜一眼,蘇寒凜放下筷子,淡淡的問,倒也不在乎對方這近似調戲的話。
“哈哈……”摸摸鼻子,顧長惜干笑幾聲,知道對方不會計較這等小事,便也厚著臉皮、自我解嘲的說,“事實如……”
說到這里,顧長惜心一動,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神仙般的人物只為一人動心……這點小事,自然上不了他的心。不自覺的把玩著手里的酒杯,顧長惜失神到連酒灑到了自己的手上都沒有感覺。
小事、小事,那是否自己這個人,于他而言,也不過是區區……小事?大師兄,蘇……寒凜。在心底默念著,顧長惜眼底漸漸浮起些許倦悵。
“長惜?”看著走神的顧長惜,蘇寒凜微一皺眉,開口。
“啊?……抱歉,”驚醒過來,顧長惜正待開口,卻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手。
“……”低下頭,正好看見少了大半的酒杯,顧長惜尷尬一笑,取了布巾擦拭干凈,這才整理思路,開口:
“下午安插在君辰寰那里的人傳來了一個消息,不算什么大事……”抬眼看著蘇寒凜,顧長惜欲言又止,最后嘆著氣把話說全,“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要為皇帝納妃。”
“噼啪!”手上猛的一合,青釉色的酒杯上出現了道道裂紋,猛一看上去,就像是蜘蛛結的網,密密麻麻的。
微微合眼,蘇寒凜仰首,一口氣喝了杯中的酒,才開口,聲音帶著些緊繃,像是在壓抑什么:
“你的意思?”
別過眼,顧長惜快速的說,甚至沒敢看蘇寒凜:“這種事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何況、何況……”接下去的話委實過于殘忍,他何況個半天,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但顧長惜說不下去,蘇寒凜卻輕聲替他說完:
“何況,我也沒有什么理由可拖的,是嗎?”
“……皇帝即位已經一年,后宮卻只有一個皇后,不怪那些大臣打著算盤把女兒往宮里塞……”說道這里,顧長惜深吸一口氣,“后宮的勢力不能不平衡,他們既然動了手,我們也不可能只看著……”頓了一頓,看著對面的蘇寒凜,他還是忍不住低聲勸道:“大師兄,你既知道這中間的苦楚,又何苦……”
“走不了、掙不脫……”低低的,蘇寒凜說,聲音里竟帶著幾分凄惻,“豈無他人?念子實多……”
倏然收緊拳,接著痛楚提醒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顧長惜有些難堪的側過臉,看著庭外水面上映著的彎月。
豈無他人,念子實多……下一句呢?下一句……轉過頭,看著微微閉眼、似有些疲憊的蘇寒凜,顧長惜唇邊多了一縷笑容,很苦很澀的笑容。
愿言不獲,抱恨如何……
“……師兄,那事情?……”事情總要解決,顧長惜打起精神,問。
沉默著,蘇寒凜久久才開口:“你看著吧……要找哪家的姑娘。”
“我知道了。”點點頭,顧長惜回答,打算離開,將空間留給需要的人。
“……長惜。”在對方走出涼亭沒幾步,蘇寒凜開口,低低的,聽不出什么情緒,“這桌菜,愛吃的不是我,是他……”
顧長惜腳步一頓,接著以更快速的離開,幾乎落荒而逃。
月色清冷,悠悠照耀,池里碧波幽幽,映出一個仰首喝酒的淡青身影。驀然一陣大風吹過,一池碎片。
作者有話要說:JQ完美……還是蘇寒凜最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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