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眸看著他，想了想才認(rèn)真道：“我不會主動離開了，你把拂靈變成的那隻鳳凰抱在懷裡細(xì)心呵護(hù)的樣子，我再也不願意看到了。”
他親了親我的眼角，溫聲道歉：“我錯了，那時候我糊塗了。”
我稍微躲了一躲，又盯住他看了會兒，終究是狠下心來沉聲道：“但是，你也曉得，我可能活不……”
可他沒容我說完那句話，脣角貼過來完完全全將那話堵了回去，我曉得他不願意聽到那句話，可那偏偏又是關(guān)乎生死離別而又不可改變的事實。
我扳起他的腦袋，故意以額頭碰了他一下，本想再次一本正經(jīng)同他說明白這件事，不料話卻被他搶了去且徹底轉(zhuǎn)了話鋒：“你是自己飛回來的麼，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碰到什麼稀罕事了麼，講給我聽一下？”
做完這些，本神君瞧著有些喜不自勝了。
不過隔日，天上的予祁太子便來我這裡取扇子了。我看見自己遞上兩把扇子，一把是那長安玉摺扇，另一把便是十分普通的一把。
本神君指著那畫著紫菀花的一把扇子，又遞上一片紅箋，道：“這把扇子是爲(wèi)天庭一個朋友所畫，名諱我已寫在這紅箋上，還勞煩予祁殿下幫我轉(zhuǎn)交。”
予祁客氣道了一聲謝，便執(zhí)了兩把扇子，踏上雲(yún)頭，回了天上。
予祁走了之後，本神君提了裙子歡快地跑進(jìn)書房，心花怒放地拿起沾了堇色水彩的筆，在黃曆上圈了“八月十六”這個日子，略一停頓後，又在這個日子下隨手畫上了一朵紫菀花。
接下來是甜蜜的期盼，本神君常常端著一杯花茶，興致勃勃地望著黃曆上圈出的日子，一看便是一下午，掌中的花茶涼透了。
終於到了這一天，本神君穿了同當(dāng)初那把扇面裡一樣的紅色裙子，飛上雲(yún)頭往西面的大梵音殿奔去，我以爲(wèi)那時候的我是要去看望師父，卻沒料到竟然在大梵音殿以南的紫菀花海之中落了腳。說來也巧，那裡已早早等了一位姑娘，穿著妃色的裙子，同本神君這個裙子的顏色有一些像。
我恍惚一陣，不知所措。卻見那妃色裙子的姑娘捏著一把摺扇朝我款款走來，步履生姿，儀態(tài)妙曼，可是開口說的話卻讓我不大歡喜。
“你當(dāng)真以爲(wèi)他喜歡你不成？我今日便是受了他的託付來給你回個信兒，他也確實決絕的很，本郡主都有些不忍心了，”她將手中的扇子遞給我，語音裡是濃濃的笑，“喏，你自己打開看罷。”
可不知爲(wèi)何，我偏偏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接過扇子，霍然展開，“無緣”兩個大字端居扇中，模糊的一記印章，著了印泥的血紅色。那“無緣”二字，確實清清楚楚，一撇一捺，若利刀鋒刃，一片一片刮在我心裡，疼得呼吸不得。
但本神君仍是不大死心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這把扇子當(dāng)真是他要交給我的？”
妃色羣紗隨風(fēng)揚起，那曼妙的身段熟悉至斯，卻如何也辨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那歡愉暢快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章印你認(rèn)不得也就算了，可這上面的字跡，你當(dāng)該曉得是誰罷。他的信物，怎麼會錯。”
我並不曉得那時候的本神君在爲(wèi)誰難過，卻隱隱覺得可能是失戀了罷。
但我確實不記得自己除了孟澤、除了之後的天尊大人，還曾經(jīng)這樣上心地喜歡過誰。
那姑娘擡起衣袖，拂過清風(fēng)，轉(zhuǎn)身之際，又湊近幾分，笑道：“聽我一句勸，還是早早放手的好。你怕是不曉得，他拿你畫給他的扇面給我看的時候，指著那一句‘之子于歸，十里鋪妝。君子常訣，只爲(wèi)我待’笑得前仰後合，說，這丫頭也是大膽的很，竟然還盼著我有一天去娶她。所以，良玉，你看上的那個神仙，他對你沒有半分情誼，他對旁人疏冷常訣，對你也一樣的。”
那姑娘終於遠(yuǎn)去，本神君手中依然握著那把“無緣”摺扇，平靜地立在十里紫菀花中，直到黃昏至，直到滿月上，直到黎明拂曉，霧水沾溼了頭髮，也沒挪動半分地方。
我也不知此時哪裡來的勇氣，非但沒有聽他的話，反而更緊地?fù)ё∷牟鳖i，身子也死死貼近他，耍賴道：“我不下來，你若狠得下心，就自己動手把我甩下來罷。”
“你當(dāng)真以爲(wèi)本尊不敢動手？”他像是真的惱火了。
“嗯，我押一大鼎海鮮火鍋，賭你不敢動手。”說完自己竟忍不住笑出聲。
他被我這話堵得氣結(jié)，突然不做聲了。
就在我以爲(wèi)他認(rèn)輸了，準(zhǔn)備鬆開胳膊，從他懷裡出來的時候，他卻突然伸手帶了不容掙脫的力道，將我重新按回懷裡，我惶惶一怔，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覺腿彎處一緊，整個身子都因著他起身的動作而騰起，他就這樣打橫抱著本神君飛出大殿，扯過疾風(fēng)騰上雲(yún)頭，照著殿後飛去。
冷風(fēng)灌進(jìn)衣袖，翻飛不止，我的臉頰便緊緊貼在他胸膛上。
本神君大驚失色，可已是來不及後悔。我隱隱約約記得，他飛的這個方向，就是他那廂房的方向。
好巧不巧，多日不見的小鳳凰木和蘇苒姑姑偏偏這時候在他的廂房門口。蘇苒姑姑臉上隱約一驚，旋即隱了去，許是顧及本神君顏面，並未上前同我打招呼，反而拉起小鳳的枝條，輕聲道：“我們?nèi)タ纯此彙?
可小鳳已然望見了我，碧綠瑩亮的枝葉嘩啦啦炸開，小樹身呼哧呼哧蹦達(dá)過來，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縱然我十分想念小鳳，恨不得也渾身興奮地炸開，迎著奔上去將它摟在懷裡親一番。可如今，羞愧的本神君只能扯過長訣天尊霜白的衣襟，死死埋住自己的腦袋。
頭頂上飄過一聲輕輕的笑，不曉得是不是長訣天尊。
他最終還是將我抱進(jìn)了廂房，砰的一聲將小鳳凰木狠心地關(guān)在了門外，並施術(shù)鎖上了。縱然這樣，我擡起頭來的時候，仍然看到門外，小鳳凰木的幾根枝條隔著雕花的房門上，癡癡且堅定地?fù)u著。好在外面蘇苒姑姑低低笑道：“你若是再不去看睡蓮，她可要生氣了。”
小鳳才緩緩放下樹枝，吭哧吭哧的蹦達(dá)聲漸漸遠(yuǎn)去。
而此時，我已經(jīng)以一個十分被動的姿勢，被長訣天尊壓在了牀上。
我胳膊撐住他的胸膛，阻止他進(jìn)一步靠近，臉頰已經(jīng)完全不受控制，似業(yè)火燒過，滾燙一片，吞了好幾次口水才惶恐道：“天尊大人，方纔、方纔是小神不對……您可是天尊，所謂大人有大量……”
他輕飄飄一笑，右手已經(jīng)繞到我頸後，一下扯開我束髮的綾帶，髮絲隨即散開，一半被我壓在身後，一半撒過牀沿，落在地下貂毯之上。
“你在太子府裡說那番話的時候，就應(yīng)該曉得，我長訣從不是個大人有大量的神仙，”他拉下我的胳膊，眸光點點璀璨若銀河星辰，身子前傾，脣角便貼在我的耳廓，他的呼吸盡數(shù)落在我耳中，酥麻之感一路燎過脖頸，我忍不住打了個顫，他笑意未止，“你方纔大殿之上既然這樣欺負(fù)了本尊，那本尊自然是要加倍奉還回來的。”
“你、你不可這樣……”本神君這慌亂的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便被他吞進(jìn)口中，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盡數(shù)落入我的眼中，我只覺得眼眶瞪得生疼，確實一瞬愣住，忘了所有抵抗的動作，他清寧的香氣便從脣齒間探進(jìn)口中。
他沒有閉眼，反而燦然地望著我，眼角彎起的弧度，帶了直接的歡意和瀟灑。
我被他眼角的笑意帶回幾絲理智，正欲往後靠離開他，卻不料他手掌按上我後頸，使我進(jìn)一步靠近，他終於閉眼，貼著我的脣角漸漸溫柔，一下一下，吻得我心頭顫抖。那裡的紫玉幾乎要跳出來，我暗暗閉眼，緩了半刻纔將它壓下。
他似乎覺出我的停頓，輕輕咬了咬我的嘴脣，我牙齒一顫，幾乎咬到他。身上大片大片的全是繾綣的顫抖。
這是我喜歡的人啊，他爲(wèi)了我同予祁對峙了這樣長的時間，他甚至忍著我的誤解不告訴我分毫，只爲(wèi)了給我?guī)Щ啬亲嫌瘢屛铱梢蚤L安。不可思議之中，那裡又真切地傳來淡淡一聲跳動，像是在安撫我，告訴我這是真的。
緊接著，五氣轟然朝元，全身都是說不出的舒坦，心中那緩緩的跳動，雖不夠有力，卻帶了萬物復(fù)甦一樣的生機，彷彿百里丹穴，一夜東風(fēng)乍起，百花破土而出，一瞬妖嬈而蓬勃。是了，這些日子虛弱傷痛，因著這枚紫玉落進(jìn)我左心裡，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我只覺得自己生龍活虎，儼然可以去北海撈個十麻袋海蝦海蟹，扛個千斤大鼎，煮火鍋了。
本神君忍不住擡手摸了一把老淚。
若本神君沒有記錯，自我從忘川海里被撈起來之後，左心便再沒有感覺到實實在在的跳動。這樣的感覺，若五萬年不見的故人又重逢，熟悉而又陌生，帶著渾身顫抖的激動。
邁進(jìn)清微宮那一刻，我便曉得自己已經(jīng)遲到了。我慌了一慌，對著心中那枚紫玉默道：如今我得瞞著天尊大人，你還是不要再跳了，也要把光澤隱藏著，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