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算學治國
李世民并不打算對吐蕃玩兒什么徐徐圖之。
這種手段需要的時間太長久也太緩慢,不是他的風格。
此前不知道吐蕃故而不加重視使其有對中原呲牙的機會,但如今已知其危,那解決的手段自然就有很多了。
而這些,青海道行軍大總管李靖自然也心中有數,李世民放心得很。
故而如今大唐皇帝還是將目光更多的放在眼前:
今年的科舉結束了。
規模更大,考試的品類更多,而且最重要的還是依據后輩聞莽所說,加上了糊名制度。
糊名制度的好處顯而易見,故而赴長安趕考的寒素子弟皆交口稱贊,這個制度所遇到的阻力如李世民所預計的一般,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畢竟如今頡利就住在宮城里給大唐天子跳舞呢,此時跳出來反對的不免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另外就是世家如今聚居齊魯離關中頗遠,不說面刺于李世民,就算將聲音傳到長安都頗為艱難。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世民還未對門蔭下手,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承襲父親蔭庇入仕是更省力氣的一個選擇。
而對李世民來說,吏治改革的下一步要如何做已經相當清晰的擺在了他眼前。
就如鐵匠鍛鐵,這些以才取之的寒素子弟便是最好的鐵胚。
他要做的便是耐心仔細的鍛造這塊鐵胚,等其百煉成鋼,便可為倚仗橫掃天下!
不過想到此李世民便想起來房杜二人。
若說寒素子弟是良胚,那房杜可稱龍泉太阿。
只不過這龍泉太阿最近似乎挺忙的……
但這個念頭剛浮起來便有內侍過來稟報,稱梁國公和蔡國公聯袂覲見。
兩位重臣同時前來,李世民瞬間便嗅到了有要事的味道,神色也不自覺的鄭重起來。
房玄齡和杜如晦皆為國公,且如今擔任宰相,覲見天子自不用那般繁瑣。
遣黃門通報之后便可直入,隨后黃門便也回來稟報,稱大家在甘露殿接見。
如今太極宮的修繕早已完成,但讓群臣略微不解的是當今天子除非遇到朝會,不然絕大多數時間還是待在甘露殿。
房杜自然都是知道為什么的。
踏入甘露殿后,正對門口最顯眼位置的便是一幅裝裱好的長卷,其上是李世民謄寫的《秦婦吟》。
即使早已能夠背誦,但對房杜二人來說每每讀之也心如刀割。
陛下將其懸于此以自警的意思也再明顯不過。
除此之外,《陸疆圖》和《東海絕島圖》以及《地球圖》掛在殿內最顯眼的位置。
《弩機百制》《破城軍械》《不夜長安》《托塔天王像》等等掛在各處。
這也難怪陛下經常駐足于此,覽這諸多圖像,或能生出百般想法。
而且其中不少內容算得上驚世駭俗,掛在太極殿也不太合適。
左右打量,房玄齡感慨頗多,后世之景常常出現在夢中也令他流連忘返,醒后反而對公務更加信心滿滿。
杜如晦最感慨——若是沒光幕的話,用后世那個字怎么說來著?
哦對,若無光幕,他此刻或已噶了罷。
小小的感懷并沒有戰局多長時間,房玄齡和杜如晦兩人與陛下見禮后便親手呈遞上一個奏折:
“吾與克明耗費月余,整理出了戶縣的清冊,請大家過目。”
看著房玄齡鄭重的表情,李世民也有點緊張起來,同樣鄭重的親手接過。
這封奏折與以往李世民所見的并不相同,一翻開便是一串密密麻麻的數字。
戶縣乃是南北朝時便有設,位于長安西南方向不過四五十里,因為離京城迫近的緣故,其很多民戶編冊在長安也都有留存,這些數據在唐代隋后也都被完整保存了下來。
奏折開篇便是以前隋初立的開皇五年為例,詳細羅列了戶縣的耕田畝數,民戶編冊數,然后通過簡單的計算得出了每戶約多少畝良田。
緊隨其后,奏折中依據此法繼續詳細羅列了大業三年、武德元年、貞觀二年這幾個時間點。
四個時期每戶約有多少畝良田被寫的清清楚楚,不需要知道怎么計算的,李世民也逐漸能看出來問題。
前隋時大業三年堪稱盛極一時,但每戶所有的良田反倒不如開皇年間多。
而且李世民心中清楚,這只是紙面數據,還沒有羅列更復雜的土地兼并問題,但總之大業時前隋盛極一時,但百姓反倒食不果腹?
田地不夠,便吃不飽肚子,百姓吃不飽,則民亂自起,李世民隱隱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種全新的視角,讓他身體都有點禁不住顫栗,作為一個帝王他更是一眼就看出了這算學于治國亦可稱利器!
稍微讓李世民松了口氣的是,大唐被羅列出來的武德元年和貞觀二年對比并沒有那么慘烈。
貞觀二年相較于武德元年,耕田畝數在增長,戶數也在緩慢增長,每戶大致所有的良田畝數也在增長。
但李世民同樣也心知肚明,開皇元年與大業三年相距足足有二十幾年,武德元年至貞觀二年,不過也才十一年,與之放在一起比較并不公平。
不過就算如此,李世民也隱隱嗅到了一股不太好的味道。
這戶縣離長安太近,故而李世民對其地理也清楚得很,雖毗鄰澇水土地肥沃,但這個縣城所有的良田數目總歸是有盡頭的。
但百姓戶數的增長有盡頭嗎?答案顯而易見。
這便是有限的耕田與無限的民戶之間的矛盾!李世民心中猶如黃鐘大呂,頓時便想起來了那個馬什么陷阱。
房杜二人所羅列的數字并不復雜,甚至這般對比有出現過在其他臣子的奏折當中。
但僅僅是多計算了一步,便如此直觀!不愧是科學之王!
“玄齡克明,于唐功莫大焉。”
李世民似贊似嘆的說了這么一句,惹得兩人連連擺手稱不敢。
帶著這股莫名的心情,李世民翻過這頁奏折,入目所及的是更加復雜的數字。
這真是奏折?但朕怎么看不懂?
但上面寫的終歸是認識的文字,李世民靜下心來逐字逐句仔細斟酌意思,看得很是緩慢。
在這個過程中有內侍進來靜悄悄掌燈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太子承干和皇子泰談話的聲音夾雜著皇子治吵嚷的聲音由遠及近,抵達了甘露殿門外。
但隨后與內侍輕聲交談后,這三位皇子便默默退走。
在這個過程中房杜二人一絲不茍站的站著,偶爾抬頭看看懸于殿上的《秦婦吟》,這副經過裝裱的字帖被燭光映著,仿佛字字泣血。
御膳房送到此處的飯菜也已經取走熱了兩次,直至內侍打算第三次詢問時,大唐天子方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原來如此。”
“國愈富盛,民愈貧苦。”
房玄齡與杜如晦不顧身體勞累一起躬身見禮。
這也是他們對這位年輕帝王佩服的地方。
登基之初雖然沒人敢說,但不知多少人心中打算看這位天策上將的笑話。
畢竟誰都知曉,單靠兵鋒之利是沒法治理天下的。
但幾年下來,這位曾經的天策上將自己從馬背上從容下來,并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文武并重以治天下。
并非生而知之,只不過是勤敏好學罷了。
面對房杜二人的態度,李世民也鄭重對這兩位肱股之臣行了一禮。
隨即將這份不薄的奏折揣到了懷里,此時方覺肚中饑餓,連忙招呼兩人一起用膳。
在此處蹉跎半日,用膳后的兩位臣子面上的倦色十分明顯,李世民也不挽留,命內侍將兩位國公送回府上。
隨后興奮難耐的李世民轉入后宮,直奔長孫皇后處,迫不及待的和觀音婢分享想法。
“國愈富,民愈貧?這是何般道理?”
長孫皇后不解。
“若無戰亂,一戶民可誕幾子?”
李世民反問。
對此長孫皇后還是了解的:
“逢遭戰亂,百姓家中貧苦,多會選誕子以增勞力,然女嬰難活,且多有溺女嬰之舉,最終一戶或有三子。”
“若是太平盛世,尋常百姓一戶多半會撫三至五子,二至三女。”
李世民點點頭,繼續反問道:
“那……太平盛世的百年之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