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同迴光返照般的午後,陽光普照整片花圃,對hennessy說出自己母親的姓名之時,我才意識到我對這個女生的敵意和忌憚已全部消失的乾乾淨淨。
她和我一樣,渴望著一直缺少的東西,在找到後便再也不打算鬆手。
死死的守護,是我們共同的信念。
而對於那位夫人的親切感,確實有一大部分來自於她的姓名。
花澤彌乃。只與我母親的不同於姓氏而已。
那種叫著已逝深愛的人的姓名竟有人迴應的欣喜,是誰都希望擁有的情感。
然而我從來沒有發現,這種感情竟然會成爲顛覆我們所有人命運的導火索,呼嘯成熊熊的火焰吞沒一切。
終於發現之時,卻已是在多年之後支離破碎的命輪之中。
幾天後的下午,烏雲遮掩了光線,空氣悶熱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前兆。我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看見了夫人的手信,從她潦草的字跡中我勉強看懂是在讓我去她的房間。
我緊捏著紙條走上樓梯,奇怪著她爲何不遣人來找我而是親自到我房間來留下紙條。從她的字跡中完我全可以看出她的心境,與平常的波瀾不驚完全不同。
發生什麼事了嗎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我已經被不祥的預感包圍的徹底。凌亂的房間和地上散落的珠寶首飾都向我傳達預感正確的信息。
掃視這不同尋常的地面,我眼尖地看見角落裡四處滾落的珍珠,沒記錯的話這應該來自今年夫人生日時那位先生送她的那串珍珠項鍊。因爲偏偏記憶中的母親最偏愛的也是珍珠,所以我記得分明。
不會是吵架了吧
夫人。
見她坐在窗邊對我的進入不發一言,我只能自己開口詢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瘦削的肩膀一滯,像是現在才察覺到我的出現,過了一會兒,道,是不是這兩年你的日子過得有些太輕鬆,所以連你來的使命都忘記了
語氣極緩,聽起來十分嚴肅。
夫人我無法將她此刻嚴厲的語句和平時的她聯繫在一起,詢問她話裡有話的含義。
短暫的沉寂後,我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音,只見她已經面向我,往日溫柔的眸子裡此刻是劍刃般的銳利,怎麼,你真的已經聽不懂了嗎
嘲諷的上升句,fbi可是會哭的喲。
我面上全部的表情在她落音的霎那間僵硬。
fbi可是會哭的喲。
Wшw ◆T Tκan ◆¢ ○
fbi。
fbi。
迎接我驚恐的視線的是她挑釁般上揚的脣角,卻不知爲何蒼白無色,身爲fbi的人,在組織裡如魚得水卻從未和總部聯繫,該說他們這步是走爛了還走的好呢
她攤開手掌,上面躺著一支小巧的原子筆,從而斷了我所有堵塞在喉口的反駁。
那是我的通訊器。
那支原子筆,是我和fbi之間的,通訊器。
她到我房間來果然不只是想留張字條這麼簡單,還翻了我的抽屜拿走了證明我是臥底的證據。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liquid君。她把玩著手中的筆,道,要怪就怪cia喜歡做同種類型的通訊器,要不然我怎麼看都看不出這東西里的乾坤呢。
說著她雙手一用力,那支筆便短成了兩截,其中的芯片也跟著散落出來。
哎呀,都怪我不小心,你沒有辦法再聯繫他們了。
我盯著離我兩米不到的窗邊的女人,她語調裡的陰陽怪氣顯然不是我熟知的那個人所擁有的。但令我害怕的不止是這些,更是我完全無法洞察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原本以爲她找到了通訊器是想置我於死地,但現在她卻又親手將證據毀了。
夫人,我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您到底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她半支起下巴看著我,隨意地說道,就是想盡一下作爲cia的綿薄之力,幫幫fbi教育教育麾下的臥底嘍。
您早就知道了我是fbi的臥底的這件事情。
這很難猜嗎,何況我還是個與fbi合作一直很愉快的cia成員。她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的吧,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想,liquid君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至少你的心並不是冷漠的。
第一次見面時她說的話重新在耳邊迴響起來,她擡手撫摸我的臉時與母親幾乎一樣的溫度和力度令那時的我差點落淚下來。
不是這樣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著牙剋制手臂的顫抖,
不是的
但是您當時說我不一樣是因爲是因爲
你的心不是冷漠的像是想到什麼很好笑的事情,她打斷我,這勉強也算是一個理由。
那您到底爲什麼在知道我是臥底的情況下還要留下我,我突然感到一陣心累,伴隨而來的還有那逐漸洶涌而上的憤怒,你就不擔心我會抓住機會報告給fbi其實你在這邊過的很舒心
她用食指點了點下巴,一副思考的樣子,繼而詞不達意問道,知道爲什麼cia從來不用孩子來做臥底嗎
我緊抿住脣。
因爲小孩子啊,不管是不是高智商,他們這裡,她將輪椅推上前,手指抵住我胸口,全都處於可重新塑造的狀態。
不管之前灌輸過什麼,孩子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從而變成他人的利刃。
我一把推開她的手,
而我嘛,只不過給你了一些讓你覺得fbi沒有給你的東西,比如說愛,比如說信任。
沒想到會這麼有用。
你到底,爲什麼要把我留下來我又問了一遍,口中有股血腥味在瀰漫。
當然是怕你搶功,所以把你留在身邊方便監視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眼睛中的不可思議在嘲笑我問了多麼可笑的問題,我在這裡忍辱負重這麼多年,連自己的腿都搭了進去,好不容易快要把所有的資料弄齊了,卻殺出了你這麼一個小鬼。你知不知道如果這次我成功了cia給我的回報是什麼,你知不知道如果是你先將所有資料給了fbi我又會損失多少東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對。
一定是哪裡錯了。
這個瘋狂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當初在餐廳裡對我笑的一臉柔和的夫人
你是liquid吧
幫我遞一下那個碗好嗎。
等一下。
我腦海裡形成了最可怕的設想。
她現在會對我全盤脫出難道是
你已經通知cia了。我呢喃地開口,一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嗯,看來還是有可取的地方,她收斂了表情,認真道,他們今晚會行動,和fbi一起來圍剿這裡。
所以其實我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讓你做好準備。到時候我們可以裡應外合,端了這個組織的老巢。
我狠狠地瞪圓了眼睛,而眼前這個女人一臉的自信和確定在告訴我我沒有聽錯。
你對那位先生從來都是假的嗎我顫巍巍地開口,只覺得大腦已經無法運轉了。
迴應我的是她一臉荒謬和厭惡的表情。
你放棄了自己的一雙腿,我嚥了口唾沫,就是想留在這裡獲取自己要的情報嗎
她不可置否地點頭,小鬼你要學著點,身爲臥底你就應該明白什麼東西是值得放棄的。
那麼小秋呢我終於問出了最不敢問的問題,你要小秋怎麼辦
以後小秋她,就拜託你了。
請你好好保護她,但更重要的是,請幫我們陪伴她,讓她不要再那麼寂寞了。
明明是這樣說的,明明當初是這樣說的。
小秋那孩子總是懂事到讓我很擔心,因爲她的身份緣故她不能去學校,也不能和同齡人玩耍,但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語調漸緩,她側過頭去看向黑寂的窗外,甚至在玩滑梯摔跤的時候,她從來都是笑著的。我明白那是因爲她知道我不能去扶她,也知道我一直在窗臺上看著她,所以特意用笑容告訴我她不痛。
因此我總是在想,如果有人可以讓她不要這麼寂寞就地笑就好了,如果有個人可以讓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就好了。
對你而言,小秋不是很重要嗎
那你要她怎麼辦,你要讓她以後怎麼辦
你是真的以爲這個世界就如你所想的那麼完美嗎她沉默了半晌,說道,做每件事情都不可能盡善盡美,每件事情都要有它的犧牲品。
我不禁握緊了手心,不長的指甲沒有掐進肉裡卻依然疼的要命。
小秋她,就是這件犧牲品。
小秋她,就是這件犧牲品。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就像是在談論今早有沒有下雨一般說出了自己女兒日後的命運。
她拋棄了她。
她顯然已經那個拋棄了平水秋。
因爲對她而言,她只不過是一個爲了贏得敵人信任的砝碼,一個爲了贏取最終勝利的犧牲品。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爲什麼曾經那麼溫柔的夫人會變成現在如此喪心病狂的模樣
難道之前在我眼中她所有幸福的表達都是僞裝
liquid君。
在。
幫我倒杯水好嗎她聲音忽然軟了下來,指了指另一邊茶幾上的水壺。
嗯。我應了一聲,繞過一地的狼藉走到茶幾邊。水流入杯底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她笑容恬淡的在廚房中的忙碌模樣,問我是否可以將桌上的碗遞給她。而如今,竟成了這般光景。
夫人。我放下水壺,望著杯中的清水叫道。
怎麼了
我死命地咬住脣,忍住下一秒會脫口而出的哽咽,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語線中的顫音已經將自己暴露無遺。
身後又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我用餘光看見她再次轉向了窗外。
我啊其實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會是我,她喃喃地啓口,聲線空洞無力,我不喜歡珍珠,也不喜歡下雨,但我以爲是他喜歡的所以我嘗試著去喜歡。
今天我才知道,我到底有多可笑。她聲音沉了下去,以至於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只不過是因爲一樣的名字,而愚蠢地當了這麼多年的替身。
我並沒有放多少心思在她意味不明的話裡,而是選擇將手伸進衣袋。裡面有兩顆安眠藥,是我剛從技術部要來緩解我這兩天因神經緊張引起的失眠。我拿出了一顆投進了水杯裡,凝視著它迅速變小融入周圍的水中。
拿起水杯,我向那位夫人走去,手心的溼膩令我險些拿不住。
必須穩住她。
我對自己說。
只有先保證她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不會又做出什麼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我纔有可能想出辦法。
我纔可能想出辦法,守住小秋。
我走到她身邊,將水杯遞到她手中,努力維持自己的面色不變。
她接過水,沒有立馬呷一口,而是擡眼看向我。
謝謝你,liquid君。
出乎意料的竟是一臉的真誠和無奈。那麼輕柔卻堅定的嗓音,好似又回到了往日的她自己。
我驚訝地與她對視,她淺墨色的雙眸裡無比清晰地倒映出我蒼白恐慌的臉龐。
謝謝你,liquid君。
完後,她對著窗外動作果斷地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而我這才發現,她一直凝望著的窗外,是不遠處的滑梯和小秋上躥下跳的身影。
謝謝你。
liquid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