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的出現，讓聶小倩空洞的眼神找到了焦點。她遲疑地叫了唐歌一聲'柳姐姐'。
”苦海有崖，回頭是岸，你可愿回頭？”唐歌重復著這句話，聶小倩聽了，怔怔出神，
回頭？她還能回到過去？要能回去，她寧愿今日種種只是夢一場，寧采臣還是那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她只是聶小倩，一個女鬼。夢醒時，她與寧采臣剛出了槐蔭坡。這一次她不會與寧采臣回去，她要去投胎。
”回不去了，柳姐姐，我回不去了。”聶小倩一動，眼淚倏的從眼眶中掉下來。
”你只需告訴我，你愿不愿意回頭。”
”我當然愿意。”聶小倩苦澀地搖搖頭，卻見唐歌欣然一笑，聶小倩眼前的景忽然一變，她與寧采臣和寧母、寧采臣的妻子站在屋外。寧母慈眉善目，哪怕閉著眼睛，也是滿面慈祥溫和的笑容。寧采臣眉眼間的正氣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寧采臣妻子對著她雙眉微蹙，顯然在第一次見面時，寧采臣的妻子就不喜歡她。
這儼然是聶小倩隨寧采臣回來，第一次見寧母的情形。她真的回來了？聶小倩下意識回望，唐歌從茫茫白霧中走出來，臉上仍舊掛著欣慰的笑。
”走吧，人鬼殊途，你與寧采臣哪怕僥幸在一起，結果也不外如是。”
聶小倩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三人臉上，停在寧采臣面上時，遲疑了。就在這時，寧采臣的眼睛動了。聶小倩心中一痛，明明知道這雙眼睛睜開后，不會是記憶里那雙帶著怨恨的眼，聶小倩就是害怕。唐歌說，苦海有崖，回頭是岸。只有聶小倩知道，她再也回不到與寧采臣相遇之初。選擇離開，是害怕從現在的寧采臣眼睛里看見對她的恨。
聶小倩隨唐歌走了，在寧采臣睜開眼睛的前一刻。寧采臣一家人醒來后，唐歌貼在燕赤霞送給寧采臣的寶劍匣子下的符紙徹底消失。符紙吸收寶劍的靈氣，支撐三人一鬼入夢，在唐歌的引導下生活。
說是夢，又不是夢。唐歌只是將三人一鬼同時拉進幻境中，讓他們依照自己的習慣，用意識生活。夢里的種種，雖然有唐歌的設計，但是最后的結果，卻是這三人一鬼共同選擇的。唐歌出現在幻境中誘導寧采臣妻子設計揭穿聶小倩身份，是寧采臣妻子選擇的結果。寧母為了保住寧家安寧，要將聶小倩驅趕走，是寧母選擇的結果。寧采臣不愿意聶小倩死于高僧之手，帶著聶小倩跳河，是寧采臣選擇的結果，為了個人前程，親自找來高僧滅殺鬼妻聶小倩，同樣是寧采臣選擇的結果。生死之間，聶小倩殺死高僧與寧采臣，也是她選擇后的結果。
唐歌利用寶劍靈力結合符紙將三人一鬼拉進幻境中，設計出這個局，就是要讓聶小倩在幻境中經歷真正的人性變更。明白這世間或許有真正的愛情，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善始善終的機會。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以身相許不求回報從來不是明智的選擇。無論人和鬼，只要欲、望還在，生活中的不順還在，人生鬼生就不會圓滿。
這一局很順利，聶小倩跟著唐歌離開后，唐歌隨手畫了一個水鏡，將寧采臣一家人醒來后的情況映照出來。寧采臣醒來后的錯愕，對上寧母和妻子時的欣喜以及后怕讓聶小倩明白，那一段記憶，寧采臣同樣擁有。水鏡中看到的情形，徹底斷了聶小倩回去的最后一絲念頭。
看著身邊的唐歌，聶小倩知道她所經歷的一切與唐歌脫不了關系。她不知道如果沒有這次經歷，她能不能將真實的日子過好。現在要問她，是否愿意繼續留在寧家，聶小倩的回答肯定是不愿意。可是她要去哪兒呢？投胎嗎？不，她還沒有將救命之恩還給寧采臣，聶小倩不想帶著這個因果去投胎，來生還要償還這個因果。
”寧采臣的妻子活不長了，你若有心，不如尋來靈藥救她一命，了卻這段因果。”聶小倩的心思不難猜，唐歌給出了合適的建議。幻境中的一切還未曾經歷，此時此刻寧采臣于聶小倩而言，還是恩人。
聶小倩心中有所決斷，接受了唐歌的建議。
此后一年時間聶小倩四處尋訪靈藥，唐歌始終陪在她身邊。兩年之后，聶小倩尋到靈藥來到寧采臣的家里，只有茅草房依舊，不見故人面。
寧采臣舉家搬離。
舉目四望，聶小倩在遠處山坡上發現了寧采臣妻子的墳塋。孤墳一座，唯有冰冷的石碑相伴。寧采臣留下了妻子的墳墓，不知去向。
尋找三年的靈藥成了無用之物，聶小倩心下茫然，只得帶著靈藥離開寧采臣的家，回到蘭若寺，將她的骨灰埋到了柳樹下。曾經，她心心念念期盼離開，到頭來卻發現，她最后只能回到這里。
又三年，某夜一個熟悉的氣息忽然傳來，聶小倩尋著氣味找去，只見燕赤霞重傷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熟悉的鬼氣纏繞在燕赤霞的身上，聶小倩聞出鬼氣里有羅剎惡鬼的氣息。
原來燕赤霞再戰羅剎惡鬼受了傷。
當年，若不是燕赤霞和唐歌相助，聶小倩根本無法從羅剎惡鬼手上逃出來。若說救命之恩，燕赤霞和唐歌的恩情，同樣重。聶小倩給燕赤霞喂下三年前尋到的靈藥，保住了燕赤霞的命。
燕赤霞醒后，得知聶小倩救了他的命，扭捏著道了謝。聶小倩也從燕赤霞口中聽到了寧采臣的近況。
寧采臣的妻子在聶小倩離開一年后得病死了，之后一年寧采臣續娶了一房妻子，中進士后不久生
了一個兒子。
再遇羅剎惡鬼，卻是因為燕赤霞留給寧采臣的寶劍匣子上，不知怎么沾上了惡鬼氣息，引來了惡鬼。還好燕赤霞記起寧采臣，尋著寶劍的靈氣找過去，用寶劍斬殺了羅剎惡鬼。斬殺惡鬼后，燕赤霞在回程中被其他鬼物纏上，差點送了性命。
不見寧采臣一面，聶小倩始終放不下。根據燕赤霞提供的地址，聶小倩到寧家走了一趟。做官后的寧采臣坐擁嬌妻美妾，妻妾各生一子，日子過得十分舒適。聶小倩過來的時候，寧母正生病，聶小倩將剩下的靈藥喂給寧母吃了，救回寧母一命。
看著病房里寧采臣和寧母的臉，聶小倩忽的發現記憶里的書生寧采臣的輪廓朦朧了。蘭若寺相遇，槐蔭坡舍命相助之事仿若隔世。
聶小倩轉身離開，回到蘭若寺柳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