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默然不語,由她拽著自己的衣袖,也不知心底是怎樣打算。
這一鬧旁邊的荷妃跟慧妃臉色都十分不好,悄悄打量著蘇漫,她也正好朝那二人看去,眼底疑慮一閃而過,隨即覺得好笑,是非還真是一樁接一樁。
“皇上如何定奪?”蘇漫抬頭迎上君默然的目光,眼底沒有半分慌亂,清澈一如既往。
“此事尚未查明,愛妃且回去好好休息,朕自會還你公道。”他說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復又道:“隨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如今也無人親眼見到此事乃蘇愛卿所為,不可妄下定論。”
薛如玉一聽皇上明顯的維護,身子微微搖晃,唇角剎那繃緊,宛如精美瓷器終于炸裂一道罅隙,忽然別開臉去,寬大的袖口水波似的顫悠不止,聲音幾不可聞,“皇上莫非……?”
“下去,朕不想再說第二遍。”他突然冷喝一聲,眾人臉色各異,薛如玉一時為止所懾,臉色更加難看,怨毒的眼神就像毒蛇的信子。
君默希靜靜立在一旁,眼神有些黯然。
皇帝抬了抬手:“你也下去。”
他猶豫著,唇瓣微動。
“皇兄,此事……”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復又看了蘇漫一眼,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小小的營帳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蘇漫見他朝自己走近,腳步下意識的后退,一直以來對于他從內心的驚恐從不曾消失,只是被他這段時間偶爾露出的溫柔所迷惑,以至于忘記他對任何人都殘忍的手段。
察覺蘇漫的動作,君默然胸口一緊,眉頭不悅的皺了起來。
“你在怕什么?”
蘇漫錯愕的盯著他,深邃的眼眸漆黑如潭,又像極了那上好的黑曜石。
“朕想要聽你親口說,此事究竟跟你有沒有關系?”
蘇漫了然:“皇上已經知道答案了,為何還要再問呢?”他是希望真是自己做的,好減輕對那死去孩子的愧疚?只可惜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了。
“你不說,朕怎么會知道。”他伸手挑起她迷人的下顎,似笑非笑。
“皇上若是覺得此舉甚合你意,微臣便認了。”
他又忽然靠近了幾分,甚至臉上破天荒又露出那種讓人難以抗拒的溫柔來。
他說:阿漫,我相信你。
驚愕以及疑慮,她有片刻失神。
“騙人。”蘇漫又笑,“你想彌補什么嗎?”她拉起君默然的手,貼著自己的胸口,“我的這里,可是疼的厲害。”
話落,君默然又是一陣沉默,他慢慢的伸出手,在蘇漫心口的地方揉著。終于是底氣不足了,他說了一句:“往后不會了?
他微微笑著,眼底的溫柔仿佛能溺死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目的,只是覺得似乎應該對她好些,便這樣做了,仿佛先前的質疑、冷漠、猜忌,都不過是劇情需要而已。
蘇漫拉下她的手,眉眼上揚:“君默然,你真是無情啊。”
不管薛如玉是怎樣的人,可在他眼中,到底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棋子,失去孩子是他計劃的一部分,而那個下手的人想要趁機陷害自己,只可惜算錯了君默然的冷血無情。
“嗯?”他貼近她耳邊,低聲問。
“我說,你真無情。”她抬起頭,淡然的眼底,清晰的倒映著男人的臉。
看著遠處,他沉默了。
夕陽絢爛如火,映紅了半邊天,照得草木一片凄迷蒼涼之色,層層簇簇的云朵,在漸漸沉落的夜色中漂游。
蘇漫望一眼天色,回頭準備朝營帳走去,正當眾人忙亂間,忽然自遠處傳來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蹄聲甚為急迫。抬頭遠遠望到侍衛流風正快馬加鞭馳騁而來。
轉瞬間他已馳至數丈外翻身下馬,急急湊上前低聲稟告:“大人,不好了,皇上一個人打獵去了。”
蘇漫胸口一緊,忍不住皺眉:“什么?皇上一個人去的?!”
流風的臉孔漲成黑紅色,囁嚅低語:“皇上說要一個人散散心,讓屬下等人在原地候著,這可是圣旨……”他一邊說一邊偷眼瞧蘇漫的臉色,聲音也越來越低。
蘇漫想起那夜不經意間聽到的黑衣人對話,整顆心沉了下去。
這人整一死心眼。她狠狠橫流風一眼,“是么?皇上朝哪里去了?”
流風苦起臉伸手一指,“朝森林里頭去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若她沒記錯,那夜黑衣人的對話中早在森林中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上鉤,能進入皇家的獵場的殺手絕不是泛泛之輩,更不排除各種毒術迷陣,即便有重兵把守四處,但他只身犯險實在不妙。
她真想撬開流風的榆木腦袋,跟在君默然身側的時間不短,明知道里面危險,竟還放任他獨自離去。
君默然,還不是時候,你決不能死了。
她心中火燒火燎一般,強按著怒氣吩咐他:“你趕緊去眾侍衛跟御林軍過來。景王殿下知道路,立刻派人通知他。”說罷也不等他回應,一把扯過云琮的韁繩磕鐙上馬,領著兩名侍衛奔了出去。
君默希武藝和謀略都不在話下,希望他能盡快趕來,同時也在暗自祈禱,這種心驚和焦急她甚至來不及弄明白是因為什么。
腦中亂哄哄的想著,蘇漫感到裹滿濕意的風自耳旁呼嘯掠過,不禁暗自發狠:君默然,你當真是自負到不要命了,你欠下的債還沒還,怎么敢自個跑到那里去送命!
深秋入夜越往深山里去,陰冷的寒氣更重,耳邊只聽得見風聲過枝頭,不時伴隨著飛鳥跟野獸的低吼,蘇漫原本懸著的心涼了幾分。
究竟是緊張還是害怕?
幾滴冰涼的雨水墜在臉上,她心頭迷惘異常。
稀疏的林叢間霧氣繚繞,猶如白練環抱,細雨霏霏,沙沙而響。
越往前,森林中層層簇簇的樹葉遮擋著,天色并不明亮,陰暗無比,伴隨著秋雨點點,寒意透衣,不消片刻已經濕了衣衫。
“大人,可要等景王殿下一同,前方兇險,夜里會有野獸出沒。”侍衛云嵐策馬在蘇漫身側,臉上神情濃重。
而明舟則躍下鞍,一手抓住韁繩彎下腰去,用劍鞘撥開一蹙枝椏,隱約可見前路荒蕪和野獸的足跡,抬頭眼前也盡是被荒蕪吞噬的一切,透著詭異的森然。
蘇漫沉下心來,牽著馬兒的手幾乎僵硬,對著茫茫的死寂,她想要放聲大喊,卻不能這樣做,驚動了某些隱藏在暗處的殺手,他只會死得更快。
“大人……”明舟轉過身來,欲言又止。
細碎的雨滴打落,葉子在風中微微顫抖,如同此刻蘇漫的那刻起伏不定的心。
她閉上眼,深深的呼吸著,再睜眼,眼底的決絕毋庸置疑。
“繼續往前,留下記號給景王殿下。”
“可是大人,不如屬下前往,大人跟云嵐在此等候殿下。”明舟握著劍,灰暗中辨別不清他此刻臉上表情。
蘇漫卻搖頭:“不行,此處兇險萬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皇上。”話落她已經策馬而去,甚至不理解這一刻的堅持是為何。
霧氣越來越濃,穿梭其中并未發現任何人的足跡,舉目望去,茫茫的霧氣中一片慘淡,耳邊除了鳥叫跟野獸的嘶吼,一切都那般沉寂,空無人跡。
然而蘇漫隱約覺得,就在某個不為察覺的角落里,隱藏著致命的危險,他們全神貫注,覬覦良久。
又或者他們已經離開,而那人已經倒在不知哪處的荒蕪,也有可能已經成為野獸的果腹之物。
這個念頭閃過的剎那間,蘇漫胸口一片冰冷。
她下意識的伸手揪著胸前衣襟,似乎還能感受到他昨日留下的溫度,那些過往,那些傷痛,都在此刻浮現在眼前,撞得她心口生疼。
深吸了口氣,最后還是慢慢森林深處走去。
迷惘中不知來到了哪里,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喊聲回蕩在深深淺淺的草木里,而頭頂從茂密的樹葉隙縫中投下一點斑駁的光芒。
雨聲淅淅瀝瀝,瘴氣盤旋在森林的盡頭令人望之卻步。她惦念君默然的下落,也憂懼他此刻的安危。
在這里,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灌木漸趨濃密,鞭子似的枝條刮在身體上,割開衣裳劃破肌膚。馬兒不時被生滿倒刺的野藤纏住,兩名侍衛一前一后護住訴蘇漫,盡管如此,她身上還是很不好的掛了彩。
前方路途狹窄,灌木和雜草長滿兩側,幾人無奈只得翻身下馬。
這一切讓她想起君默然的冷酷無情,于是有一瞬間的猶豫,想從原路退回去,但最后還是咬緊了牙關繼續向前蹚去。
此時黑夜漸漸籠罩四野,萬籟俱寂,幾乎感受不到一點生氣。
找了棵樹蹲下,抹一把雨水,她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聲,而眼前黑黢黢的林叢一路鋪展而去,將前方的路吞沒。
蘇漫縱目四望,竭力想摒棄那些不妙的念頭,可它們偏偏徘徊不散。
心底一陣煩躁,一陣恐慌,隨后撿起枯枝胡亂的在地上戳刺,只攪得泥土翻飛,枝椏劃過葉子莎莎作響。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絕望潮水一般涌過來,她幾乎頹然倒地,張口大聲的呼喊,聲音回蕩在密林,引起陣陣回音,卻沒有聽到那個冷漠的回應。
“君默然,你給我出來,你出來。”
“君默然,你聽見沒有,你不能死,不能死……”她撐著樹枝跪在地上,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大人……”明舟跟云嵐面面相覷,對于皇上跟蘇漫之間的關系早了然,見是蘇漫失神模樣,一時怔在原地,進退不得。
此刻,身后樹枝驀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