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擅水性。黑暗而寒冷的水下,只能靠蕭洛云牽引著,鉆進一處背水的通道里。頭發和衣裳都在滴水,我擦了擦眼睛看向四周,發現這里竟是個明亮的所在,墻壁兩側懸著半徑一丈的大燈籠,有翠綠的竹子和各色的盆花在其下點綴,門外有瀑布樣的水流垂直而下,卻不落入這里,就像水簾洞一樣。
我渾身濕透了,有些冷,蕭洛云從墻邊的竹子底下翻出來一個油紙包,拿出一套女裝給我,說,“我已經拿到了小春城的建筑圖,知道要繞開諸葛無雪的耳目來‘水域’的話,唯一方法就是走水路。”蕭洛云也除下濕透的衣物,換上一套干爽的衣裳,說,“水域是一座地下宮殿,里面有世上最堅硬的千年玄冰。”蕭洛云臉上劃過一絲痛楚的表情,頓了頓,又說,“天無四尊中屬他能力最強,因此,他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好在他跟妙無音鬧翻了,不然你我要對抗整個天羅地宮,就更沒有勝算了。”
前方是狹長的通道,并且越來越明亮。遠遠可以看見通道盡頭處散發出銀白的水色,倒真不枉了“水域”這個名字。蕭洛云拿出一張地圖,看了一眼,說,“奇怪,前面是水域的西面入口,按理說應該有人看守才對。”說著,她震袖一揮,將兩側的燈籠盡數熄滅,說,“這樣,別人也看不到我們,也更安全些。”
這時,我眼睛還未適應這種黑暗,耳邊忽然傳來“咻”的一聲,幾根冰凌在我身側滑過,似乎并不存心想要射中我。身后不遠處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水域不是尋常人可以進的地方。你們再往前走一步,休怪我不客氣了。”
蕭洛云往左側墻邊奔去,握住一根翠綠竹子的下數第三節狠命一擰,只聽轟隆隆一聲響,一面冰墻在我們身后迅速落下,將諸葛無雪和他的隨從隔離在另外一端。冰墻極薄,那邊點亮了燈,可以映出諸葛無雪煙綠色的錦袍,他隔著薄冰站在我對面,不慌不忙地說,“喂,說起來,我還未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你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你只須知道,我從來不是你要找的人!”面對這個誤以為我是男子并對我很有興趣的少年,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蕭洛云拉著我往前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說,“這面冰墻是水域的機關,縱使是諸葛無雪要打透它,也需要一段時間的。”
前方銀白色的光亮處越來越近了,蕭洛云卻帶我轉進側面的一條小路里,兩側是濕漉粗糙的石壁,我們走的十分艱難。她忽然問我,“元清鎖,假如你今日死在這里,會不會后悔愛上蘭陵王?”
我微微一怔,說,“其實后不后悔又怎么樣呢?愛上不該愛的人,誰不曾在心中悔過千次萬次呢。可是當他揮一揮手,還不是像個傻瓜一樣又跑過去。我不知道我還愛不愛他,但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也不想再用后悔二字來為難自己。”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蕭洛云側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含義未明。良久良久,她說,“這是通向水域中心的捷徑。小心了!”說著她拽著我縱身一躍,像是跳入了一個狹窄的滑梯,兩側是冰,寒涼刺骨……大致這樣滑行了一刻鐘的時間,我跟蕭洛云雙雙摔落在地上,卻并不是很疼。
這是一處很開闊的空間,地下有厚厚的一層雪。四壁都是透明的薄冰,奇怪的是,整個室內的氣溫卻不是很低。四下一掃,原是西北角處有一個小池塘,里面盛著橘紅色的**,有些像巖漿,絲絲縷縷地冒著熱氣。中間有一塊很大的長方形冰雕,里面像是包裹著什么東西,可是站在我這個角度看不清楚。
這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想。
……冰與火共存的地方。
2.
蕭洛云朝大廳中央的長方形冰雕飛奔過去,忽然流著淚跪在地上,眼神充滿了哀傷。我忽然猜想到,蘭陵王一定就在那里吧,她看到他受苦,才會這樣地哀傷。——她真的很愛他吧。一瞬間,我幾乎有些被那種眼神刺痛了。一步一步走到冰雕前方,心中悲喜難言,眼眸中漸漸映出蘭陵王沉睡著的依然傾城絕代的臉。
他依舊一襲白衣勝雪,嵌在水晶般的長方形冰雕里,周身輝映著銀色星輝一般的光芒。臉色蒼白得仿佛沒有生命。我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拍打幾下冰壁,說,“諸葛無雪這個混蛋,為什么要把他關在這里?”
蕭洛云拭去臉龐的淚,梨花帶雨的模樣十分動人,伸手一指冰雕對面,眼中有痛,說,“這塊冰上的冰針都是由千年玄冰制成的,比金剛石還要堅硬。諸葛無雪與長恭的母親有仇,要剝開他的骨骼來報復她。”她頓了頓,咬牙又道,“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灼熱得像是火在燒。鉆骨時會產生高溫,人的肉身根本承受不了,甚至會自燃而死,所以開骨時必須要在水里。……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么?四周的水因為高溫而沸騰起來,胸腔骨骼被打開,我知道那種感覺……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恨不得自己立時死去了了……”
我想象著那種能讓水沸騰的高溫,玄冰鉆骨,會是怎樣的一種痛楚。冰火糾纏,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光是想著,就讓人不寒而栗。我忍不住上前拍打著封住蘭陵王的冰壁,說,“你快告訴我,究竟怎樣才能把他從這里救出來?”
蕭洛云眼神一凜,揮手用指甲劃破了自己的左腕,粉色溫熱的血液汩汩而出,滴在錚亮的冰壁上,發出“嘶嘶”的響聲。她眼底有一種赴死的決心,說,“少女的血可以融化這冰壁。你只須拿著離觴劍守在我身邊就好。”
我一愣,說,“你是打算用你自己的命,來換長恭的命么?”
蕭洛云臉色蒼白,揚唇一笑,說,“我們曾說過的,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原來,我寧愿自己先死。”
我看向蕭洛云凄清花朵般的臉龐,被這番話所感動,心頭卻是微微一酸,不知為何。曾經以為自己對蘭陵王用情很深,如今才恍然發覺,其實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吧。她對他的情,或許從來就比我多。
這時,四周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南面的大理石門被自外推開,諸葛無雪面色寒沉,身后站著無數隨從。他的目光落在穿著女裝的我身上,倏忽一震。
我緊握著離觴劍走到他面前,與他對峙站著,伸手拽下胡亂盤住長發的絲帶,說,“看清楚了么?我是女人。”少年稚嫩白皙的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讓我想起那一次的初遇,那時只是以為他是個長的好看的小孩,沒想到竟會有今時今日的針鋒相對。
“所以我說,我從來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將發帶握在手里,濕漉漉的長發垂在身后,我把離觴劍微微揚起,說,“現在,做個了斷吧。”說著,我用發帶將離觴劍的劍柄纏在手上,奮力一揮,地面上的雪片紛飛而起,諸葛無雪的人沖過來與我廝打在一起,一時間殺聲震天,血光四濺,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橫豎我也無法活著走出這里了,至少要讓蘭陵王平安無事。
場面混亂起來,卻見諸葛無雪怔怔地站在原地,遠遠地看住我。一襲煙綠錦袍在人來人往中宛若一片出塵的翡翠葉,眼中似有迷茫。我回頭看一眼蘭陵王,只見那塊巨大冰雕已經融化了大半部分,粉色的**汩汩地從蕭洛云手腕的傷口中流出來,臉上幾乎已經沒有血色了。
這時,忽有一個身高數丈的嘍啰朝我沖過來,我還未來得及揮劍,他已經像抓小螞蟻一樣將我凌空拈起來,旋轉數圈然后丟了出去。
我被轉得暈頭轉向,奮力站了起
來,卻被腳邊的尸體絆了一下,險些后仰過去……披在背后的長發卻“嘶”的一聲,像是被什么點燃了一樣。我回頭一看,原來自己正站在西北角的巖漿池邊上,長發被巖漿所腐蝕,瞬間短了一半。我心中一驚,還未來得及逃開,旁邊卻有人推了我一下,我站立不穩,整個人就往后跌去……就在這時,眼前倏忽綠影一閃,那個少年在千鈞一發之際攔腰抱住我,他的臉龐白皙俊秀,離得我那樣近,我本能地扶住他的肩膀,怔了怔,說,“……為什么要救我?”
他細細看著我的眼睛,清澈雙眸一瞬間溢滿了迷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讓你死……”最后一個音還沒有爆破,忽然,諸葛無雪的瞳孔驟然放大,映出同樣的手足無措的我……手上傳來粘稠的暖意,一把長劍自后刺穿了他的小腹,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一臉怨毒的蕭洛云,她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回到冰雕的方向。
我抱著諸葛無雪跌坐在地上,久久動彈不得。這棵看起來單純稚嫩的小玉樹就這樣死去了么?狂傲狠毒的粉面少年,他說,我只知道,我不想讓你死……
他的手下靜默片刻,憤恨地朝我奔過來,一時喊殺聲震天……我蜷縮在原地,捂著小腹,忽然間覺得累了。
耳邊傳來破空而來的兩聲鳥鳴,一白一黑兩只大鳥猛地撞向封住蘭陵王的冰雕,冰壁上浮現數道裂痕,絲絲流淌進粉色的**,自上而下的碎裂之后,砰的一聲崩裂開來。沉睡的蘭陵王從冰雕中墜落下來,被蕭洛云緊緊接在懷里。
這時,方才那個身高數丈的嘍啰不知何時又欺到我身邊,揮刀朝我砍來,我想躲,可是卻沒有力氣……忽有一根孔雀翎飛來將鋼刀纏住,隨即一緊,那把刀就如冰片般碎成幾瓣。
香無塵的聲音響在我身側,他輕輕扶起我,說,“清鎖,你沒事吧?”
我虛弱地搖搖頭,剛想說什么,卻見十二個紅衣侍女凌空而下,悅耳的古琴響起,仙樂飄飄,白衣女子站在眾侍女的紅袖帶上款款而來,不屑地望向我一眼,說,“無塵,你怎么又先我一步來湊熱鬧?雖然諸葛無雪與你有仇,可是他到底是我們天羅地宮的人,你可不要站錯了方向。”說著,她頭也不回地一撫琴弦,短暫動聽的琴聲過后,琴弦在半空化作數條白光,直直飛向蘭陵王的方向,我心中一急,可是卻無能為力……
這時,蕭洛云已經面白如紙,再無對抗旁人的力氣。可是妙無音的琴弦卻并沒有傷到她,只見蘭陵王緩緩睜開眼睛,堪與日月爭輝的美目晶亮如昔,伸手格開了妙無音琴。剎那間,我鼻子一酸,卻哽咽著,什么也說不出口。
香無塵站起身,揮出孔雀翎躍至妙無音身邊,他遙遙指向我,說,“元清鎖對我有恩。這一次,無論如何我要保她周全。——如果諸葛無雪不是聽了你的話,騙蘭陵王說元清鎖在他手上,蘭陵王又怎會被你擒住?”
我的淚,忽然間不可遏止地流淌下來,為什么我要欠下這么多人的情?此生可有機會再還清么?模糊的視野中,一切的聲音離我遠去。恍惚間,他的香氣彌漫而來……蘭花者,王者之香,我抬起頭,依稀看見他眼眸中有隱隱的柔情,他朝我伸出手來,說,“清鎖,你受苦了。”
我心頭一酸,淚水更加肆虐,卻沒有回握住蘭陵王的手,只是側頭看向蕭洛云的方向,她靜靜地看著我,一臉的深不可測。
我強自站起身,繞開蘭陵王直奔香無塵,我流著淚扯著他的衣角說,“我不需要你保我周全。——我只要他安好。”說著,我回頭望一眼蘭陵王,他的臉那么熟悉,可是忽然間又陌生起來,仿佛剎那間時光倒裝,回到了初次相遇那個瞬間。
3.
天色暗了,四野茫茫,我伏在黑雪背上,手捂著小腹,一動不動。白翎載著蘭陵王和蕭洛云飛在我們后面,夜色中白色羽毛十分顯眼,我偷偷回頭望著他們,心情如打翻了五味瓶,莫可名狀。
“放我下來吧,黑雪。”前方是個分叉路口,去齊國要往北,去周國則要往西。黑雪依言緩緩飛落到一處松軟的草地上。
這是背風的一處山坳,離小春城并不很遠,因為山澗有溫泉流過的緣故,溫暖如春。我想,是以至此,或許也不需要告別了吧。只對黑雪說,“齊國路途遙遠,白翎長時間載兩個人恐怕會吃不消,你幫她一起送他們回去吧。”說著我轉身想走,是他的聲音,輕輕地卻極具沖擊力地,叫住了我。他喚我,“清鎖。”
我沒有回頭,背對著他,長發散亂,衣袂臨風。此刻我一定很狼狽的吧,可是其實我的狼狽并不只他看到的這些。還有一顆疲憊了的想要回家的心。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做我的蘭陵王妃?”他的聲音依然溫柔,卻有一種看不見的堅定在里面。
從來沒想過,他會在此時此刻,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心中一跳,猛地回頭看他,梨花紛紛而落,迷住了我的眼睛,一地花瓣松軟,我想走向他,卻又頓住了腳步,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為什么?……救你的人是蕭洛云,不是我。”
他既然已經忘記了過去,我又何必再勾起他的痛苦?
“無論你相不相信,或者愿不愿意回應。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蘭陵王走近了我,夜色迷離中,他俊美面容上似是蒙著一層薄霧,他說,“一年前我以為你死了……那種心情我此生再也不想經歷。清鎖,相信我。”他看著我的眼睛,那種目光讓我的心忽然疼起來。余光瞥見蕭洛云站在遠處,面容平靜地看著我們。
我別轉過身,搖著頭說,“長恭,我不相信你。你心里從來從來都沒有我。……如今,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淚又一次模糊了眼眶,心中的酸澀汩汩而出,我強自穩定著聲音,說,“有那樣一個人,他在等我回去。我欠了他太多,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回到他身邊。”
我走出數丈,回頭用盡生平的力氣綻出一個嫣然的笑容,說,“后會有期。”我拐入岔路,希望他不能再看到我的背影。
良久良久,我躲在一棵梨花樹下,在遮天的樹蔭中遠遠望見一白一黑兩只大鳥漸漸飛遠……我的手沿著樹干緩緩垂落,轟然倒地。
……想起那時在水域中與蕭洛云并肩而行的場景,她忽然問我,“元清鎖,假如你今日死在這里,會不會后悔愛上蘭陵王?”
如果我說后悔,她是不是就不會在刺死諸葛無雪的同時,也刺穿了我的小腹……我的手顫顫地移開,因為一直用力壓著傷口,血并沒有流出太多,可是疼痛卻越來越深……尤其是在聽了蘭陵王那番話之后,就好像那種痛也蔓延到了心里……
因為我知道她對你的真心,因為我也希望你幸福……所以我無法向你坦白這一切,無法告訴你是那個用血液喚醒你的女子想要我死。既然我已經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既然我們已經再無以后……我又何苦再讓你失望,再讓自己懷著無限的恨意死去?
我說我不相信你,其實是騙你的。可是卻有一句話是真的。有那樣一個人,他在等我回去。我欠了他太多,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回到他身邊……我掙扎著爬向周國的方向,腦海中浮現出明月軒里宇文邕堅毅溫柔的側臉……
或許人生最遺憾的,莫過于,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并且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淚濕泥土,血流成河。我爬出數十丈,地上全是我的血跡,我終于再無力氣。
我仰面躺在地上,疲憊得靈魂都要消散了。白色梨花如云朵般
搖曳在眼前,讓我想起了那些分明就在眼前歲月,卻又像是那么遙遠……梨花似雪,有零星花瓣落到我臉上,有些癢,暗香迷離。
還記得丞相府的梨園么?滿園滿樹的梨花在夕陽晚照的霞光里,簌簌如緋紅的雪花。那時我為了給他跟顏婉搗亂,裝作不小心把熱湯扣到了他身上。
哼,明明就是故意的,還裝模作樣的帶我去上什么燙傷藥。——那時宇文邕沉著臉,一把甩開我,冷冷朝碧梨池走去。他說,你不是一直鐘情于我么?那晚我要吻你的時候,你為什么會哭?方才那場家宴,又為什么要跟我示威?……我現在越來越不討厭你了,或許,你若乖乖聽話,我會好好疼你的。說著,兩片灼熱的唇就輕輕印在我臉頰,淡淡且溫柔。
……那是他第一次真心吻我吧,現在想來,恍若隔世。
還記得他說,“元清鎖,我要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我仰頭看著他,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深沉而森冷。是啊,差點忘記了,宇文邕骨子里是何等驕傲不可一世的人,怎能任我予與予求?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曾在我面前露出無限溫柔的表情。他為我建忘仙樓,為我猜出——石榴未拆梅猶小,愛此山花四五株。斜日庭前風裊裊,碧油千片漏紅珠。
他不但猜出了答案,還放在了心里……在那樣的季節里,他用鋪天蓋地的櫻桃堆滿了我的門口,日光之下,就像一片晶瑩的琉璃海……我的淚,順著眼角滴滴滑落……
依稀聽見他說,——清鎖,你知道么,如果現在是一場夢,我寧愿永遠不要醒來。我終于知道,原來在你心里,也有我的位置。
——我答應你,清鎖,從今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今生來世,永不相棄。”
宇文邕……我掙扎著望向大周的方向。
……你現在在做什么呢?吃飯了么?有沒有想起我呢?皇宮不比小春城,該是寒冷時節了吧。你有沒有多添一件衣裳,隨著帶上一件披風?
我,好想回到你身邊啊。
可是,誰能料到,一個人要到臨時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此生最愛的人是誰。
只可惜,衷情難訴。
蘭陵皇妃 番外 尾聲
我八歲入府,十二歲開始伺候王爺,如今已近十五載。
我沒讀過書,也不識幾個字,人人都叫我阿二,后來有一日,清鎖小姐偶爾聽得別人叫我阿二,便賜了一個名字給我,喚作蓮惜。蓮子的蓮,珍惜的惜。我喜歡這個名字,也因此喜歡上了清鎖小姐。與她走得近了,也漸漸明白為什么主子身邊美女如云,卻獨獨對她動了真心。
清鎖小姐待我們下人很好,也總有些古怪的主意,看著你的時候,眼睛里仿佛晃著一汪池水,晶亮晶亮的。起初,主子對清鎖小姐也不上心,后來她失憶了,再醒過來,整個人性情大變,時常讓主子恨得咬牙切齒,可是用在她身上的心思卻越來越多了。
我曾經親眼見過有一回,主子在清鎖小姐門口守了一夜。他遠遠站在門外,凝望著宅子里的燈火,安靜好看的樣子就像是畫里的人一般。那時候我想,要是有一天也能有一個男人這樣待我該有多好……其實我心里頭明白,人和人的確是不能比的,我跟清鎖小姐比起來,那真是天上云和地下塵,她經常說我不懂的話,做我做不出的事,比如像主子這樣好的男人,她偏偏就不愛。
……將來我的那個他,能有主子一半好,我也就此生無怨了。
清鎖小姐心里對主子有保留,我雖然天資駑鈍,卻也看得出來,只是不知緣由。比如那次,主子癡癡望著她的背影,她走出好遠,卻一直沒有回頭。人人都說主子喜怒不形于色,其實清鎖小姐才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她日日在府里開心自在,我以為她打算在這里住一輩子的,后來聽主子跟楚總管說起,才知道她竟然沒有一刻不想逃出府去。
后來有一日,她終是離開了。主子似乎也沒多傷心,只是每日每夜都得讓人陪著,要么呼朋喚友喝酒吟詩,要么找些歌姬舞姬通宵達旦,可是我總覺得,那段時間,無論他望著誰,心里頭都是空的,眉毛整日蹙著,眼珠子里仿佛盛滿了霧氣。
我侍候在主子身側,隱秘的事多少也能聽到一些。清鎖小姐雖然人不在這兒了,可是關于她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涌進司空府。
到底是心里掛念著吧,主子唯有聽她的消息之時,眉宇間才會真正的舒展開來,眼睛里隱約閃爍著笑意。其實,我也很想清鎖小姐的,但是當我聽說她竟然拋下主子,投奔了那個敵國將領蘭陵王的時候,我也在心里罵她一句忘恩負義。主子待她那么好,她怎么能這樣做?
聽了這個消息,主子什么話也沒有說,連我都氣不過想罵她幾句,可是主子卻出奇地冷靜,只是一夜無眠。我夜里當值,靠著門框睡著了,后來吹了風,打個冷戰忽然驚醒,卻發現主子已經不在房間里了。我急忙追出去,附近都找遍了,也不見他的蹤影,后來我靈光一閃,便往清鎖小姐過去住過的宅子走去。
主子果然在那里。
月光明亮,星子漫天,他像以前一樣,畫中人一般一動不動,癡癡望著那黢黑一團的影子,沒有燈火,也再無佳人,已然是人去樓空了。
哎,心里裝著一個人,當真這樣痛苦難熬?那我寧愿隨便嫁個府中的小廝,稀里糊涂過一輩子,也比做癡男怨女的好。
我遠遠望著主子,在心里盤算,究竟多久他才會忘記清鎖小姐呢?
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日天氣不好,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時分,府里忽然炸開了鍋,聽聞竟是清鎖小姐回來了!我急忙跑過去看她,卻只見她氣息奄奄地被人從馬車里抱出來,臉色很是蒼白,就像是紙片兒一樣。聽說她受了重傷,獨個昏倒在荒山野嶺,主子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發現了她,便將她送了回來。
主子趕到的時候,幾位天下聞名的大夫已經為清鎖小姐會了診。據說她是受了極大的創傷,元氣損耗殆盡,現在全仗著珍貴藥材撐著她的最后一口氣,隨時都有可能斃命。主子去房里看了清鎖小姐,出來之后卻勃然大怒,將那幾位大夫的妻兒老小全抓了起來,說如果清鎖小姐有個三長兩短,就要讓這些人為她陪葬。
“清鎖小姐是不是快死了?”我悄悄地問楚總管。
楚總管作勢要抽我,我趕緊閉上了嘴巴,“這話要讓大人知道,你的小命立時可就沒了。”我吐了吐舌頭,卻也不敢再說。
大約過了一個月的時間,清鎖小姐終于悠悠轉醒,我遠遠望見主子飛奔而來,踉踉蹌蹌地幾乎跌倒,這段日子,政務繁忙,難為他天天都往清鎖小姐病榻前跑。我跟在主子身后,站在門口處遠遠望著他們。
清鎖小姐看見主子,似是百感交集,霎時間淚如泉涌。主子握住她的手,一雙烏黑眼睛瞬也不瞬地將她望著,淚珠子簌簌地往下落。
這么多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主子流淚。
我也跟著眼眶發酸,因為我知道,楚總管曾經私下里問過大夫,清鎖小姐這種情況,還能有多久的命。
大夫說,少則個把月,多則三四年,當然,這世界上總有奇跡。
如果你問我什么是愛情,我會回答,朝思暮想,望穿秋水,便是愛情。
如果你問我什么是永遠,我會回答,握著彼此的手,望著對方的眼,這一刻,便是永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