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蘭低頭垂目,雙手捧帕巾呈上。抬眸睨了一眼,些許詫然,旋即接過帕子,玄燁拭了拭手,淡淡說道:“不必了?!?
余光瞟了一眼芝蘭,玄燁遞回帕子,沉思一瞬,接著道:“興建木蘭圍場,朕和烏特巴拉不謀而合。明日先議此事,賽馬來日方長……召齊二部五旗,再說不遲。”
眸光一閃,福全微微頷首,笑道:“還是皇上想得周全。”
芝蘭躡手滌著帕子,擰干水,覆在手背試了試溫,又恭恭敬敬遞上。
“隆科多,坐……”玄燁揚手指了指客座,眼瞼微抬,凝了眼芝蘭,并不伸手接帕。隆科多笑目望了眼芝蘭,接過宮人遞過的帕子,胡亂擦了擦。
些許尷尬,芝蘭抬手隔空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復又恭順地捧上帕子。努了努嘴,玄燁些許不耐地接過,擦了擦額頭,嘴角卻隱隱微揚,笑道:“塞外不必拘泥禮數,今日,你們就陪朕用膳吧?!焙蛟陂T口的梁九功,輕抿一抹笑意,朝芝蘭微微點了點頭。
揚起一抹笑,福全扶椅起身,拱手謝道:“謝皇上?!甭】贫嘁嗍軐櫲趔@地起身謝禮,眼眸凝著寶座這頭不曾移目。
塞外不比宮闈,膳食簡單許多,唯是三人皆興致勃勃,舉杯小酌,不知不覺飲了個余時辰。待福全、隆科多告退,玄燁已面色微紅,映著燭光,眉宇間似漾起別番英氣。梁九功攙主子坐回榻上,又朝芝蘭急使眼色,芝蘭會意,遞上帕巾,又傳上宮人預先調制的醒酒茶。
“你這奴才,朕不過淺酌兩杯,大驚小怪?!毙罘髁朔餍丫撇?,對梁九功輕聲責道。
“皇上教訓的是……”梁九功俯身笑呵呵地賠罪。
掠過一彎笑,淡掃一眼候著遠處的婢女,玄燁起身朝帳外踱去。眾人惶惶碎步緊跟。玄燁扭頭住步,伸掌一比,示意退下,徑直朝那汪湖水走去。
梁九功瞅著漸行漸遠的主子,嘴角抿過一絲竊笑,扭頭對芝蘭吩咐道:“天涼,趕緊取大氅給皇上送去?!?
抱著大氅,芝蘭遠遠地默默跟著。直到玄燁駐足在一叢灌木前,一瞬遲疑,芝蘭緊了緊大氅,緩緩踱近,幾尺開外,止步行禮,俯腰呈上大氅,輕聲道:“皇上,天涼,披上吧?!?
“哼……”微微仰面,吸了口清風,不曾回眸,玄燁輕笑道,“事急馬行田,小梁子果然沒來得及調教你?!?
弱弱收回手,直了直身子,臉際染上一暈緋紅,芝蘭緩緩踱近,揚開大氅,踮腳覆在玄燁肩頭,輕聲回道:“御前侍奉,非蕙質蘭心不可。奴才手拙,實在難當此任。”
玄燁抬手扯了扯大氅,稍稍攏了攏,并不理會,抬眸望著天際,淡淡問道:“可識得星象?”夜幕綴著點點繁星,似薩滿大神往玄青絹子上信手撒了一掇珍珠,渾然天成。
癡癡仰頭望了一眼,不由伸手拂了拂,草原星空似乎近在眼簾,手可摘星辰或許便是如此,芝蘭莞爾,清然搖頭,回道:“星象關乎社稷,豈是女子該識的?太太指的牛郎織女星,奴才……都不知在哪兒。”
一抹淡笑掃面而過,玄燁扭頭,眸光燦若星辰,凝著芝蘭,道:“曇花那般生僻的傳說,都識得,玄武朱雀,卻識不得了?!?
心頭一緊,明殿之事,猶豫再三,是否該專程請罪,又恐此地無銀之嫌,既然他舊事重提,一再閃避終不是辦法。心頭一振,亮了亮眸子,芝蘭迎過那道眸光,輕聲道:“奴才碰巧聽過而已。只是……人如曇花,剎那芳華,非有緣人不得見。容若和婉兒姐姐,是奴才見過……最有緣的人?!?
眸光漸漸柔和,一陣春風揚起一抹笑意,言語里夾著一絲戲謔一絲探究,玄燁問道:“緣?那……我們可算有緣?”
心間一怵,杏目微睜,急急別目,不知如何接話,望向那汪秋水,月牙微漾在瀲滟的湖面,芝蘭輕聲回道:“君似明月在長空……奴才卑若滴水,只有和……皇上的萬千子民一起……方能匯集成川。若說有緣……瀲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若說無緣,月皎疑非夜,滴水……未見天顏,便瞬息干涸。”
“哈哈……”又是那串熟悉爽朗的笑聲,唯是隱隱夾著一絲惆悵,玄燁笑道,“把朕比作天的,朕聽得多了,頭一回,聽人說朕是明月。”斂住笑,玄燁不由凝了芝蘭一眼,可惜了此等嬌顏,可惜了此等聰慧……
這眸光與頒金節領賞那瞬,如出一轍,芝蘭不由汗顏,垂目行禮,道:“皇上若無吩咐,奴才告退了?!?
“朕也該回了……”大氅一閃而過,芝蘭緩緩起身。
湖泊那頭,隱隱亮起一抹微光,轉瞬熄滅,芝蘭踮腳張望,四際寂靜,想是眼花,芝蘭搖搖頭,轉身踱回營地。
(后續本回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