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鄙驘捵匀舻?,“你被皇上加封做都尉,原本你手里就握有半數皇宮禁衛軍,這回得了加封,另外半數…有沒有一并歸到你麾下?”
沈追眨了眨眼,打量著眼前的弟弟嘖嘖道,“小霸王做了侯爺還真是不一樣了,往常就知道在城里閑逛惹事,這會子都知道關心你大哥手里的權責?這樣才好,這樣才好。”
——“大哥還沒回答我…”
沈追擠眉笑道:“軍中的權責你還得多問我,你大哥我手握半數禁衛軍不假,可就算升了官,手里的禁衛軍還是多不過半數。另外一半,在東宮太子手里?!?
——“在沐容若手里…”沈煉喃喃自語。
沈追知道弟弟和太子有仇,聽他脫口直呼太子的名諱也沒有阻攔,點頭又道:“不錯,這咱們大燕歷代的規矩。京師蒼都有五萬守軍駐扎在城外,守軍只聽皇上的虎符調遣。除此之外,就是皇宮的一萬禁衛軍,五千在都尉手里,還有五千,在太子手里?!?
沈煉頓時明白,這是皇帝對臣子和儲君的相互制衡,皇宮是圣上日夜待著的地方,君王不盡信臣子,也不放心繼位的皇子儲君,一人一半反倒是可以讓皇宮愈加安全。
“你忽然問我這個做什么?”沈追打斷了弟弟的思緒。
“隨口問問而已?!鄙驘捄V定一笑,“別看那匾額了,你再怎么看也不會多出個字來?!?
花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出府門,朝兩個兒子淺淺笑著,沈煉幾步上前扶住母親,低聲道:“娘怎么出來了,外面有風,您身子還沒大好?!边呎f著邊把母親扶進了府里,沈追忙緊跟著也走了進去。
后院里,沈煉佇立著拔劍而起,嘶嘶破風,劍鋒所到之處都飛揚起大片的花雨,一朵完整的六月雪定在了他閃著青光的劍刃上,花朵嬌嫩欲滴卻是無人可送。沈煉看著那朵六月雪,桀驁的黑目霎時落寞,絲絲不甘的哀色無處可避。
——“娘…”沈煉看見走向自己的母親,手腕一松垂下劍來,六月雪飄飄蕩蕩的落在花銀的腳邊。
花銀捋起衣袖擦拭著兒子汗濕的額頭,看著他瘦削了許多的臉孔,眉眼里滿是憐惜。沈煉張口想說些什么,卻被母親的眼神擋回。沈煉一個反手執劍別在身后,修長挺拔的身姿迎風傲立不動。
“今天在府外,你和你大哥說的話…娘都聽見了?!被ㄣy輕聲說著,挑眼注視著沈煉失了神采的英俊臉龐,“皇宮禁衛軍的事?你很上心?”
“不過是隨口問問?!鄙驘捵匀舻?,“兒子怎么也是做了官的人,要還是什么都不管不問,也對不起皇上給的榮光?!?
“只是這樣?”花銀意味深長的走到兒子身旁,順著他的眼睛看去,草木郁郁蔥蔥卻又是毫無生氣,一如沈煉已經荒蕪的心。
“就是這樣。”沈煉將佩劍收回劍鞘,抹了把額頭淡定應道。
涼風習習,花銀不禁攏了攏衣裳,沈煉見母親抵不住涼風,落下手里的佩劍低順的靠向母親?;ㄣy星眸掠過暖意,隨即又閃出灼灼的亮澤,她搭上沈煉剛硬的手腕,望過自家的高墻,看向皇宮軒轅殿的那頭。
——“皇上封你為侯不假,委沈家重任也不假?!被ㄣy聲音雖弱,但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但你要是想憑手中的力量除去太子替龍筱報仇…那你就是愚蠢至極?!?
“娘…”沈煉音色有些顫抖。
“你如今手中是有些兵權?!被ㄣy繼續幽幽道,“但憑你對你爹和大哥的了解,他們會幫你成事么?”
爹循規蹈矩,對沐氏忠心耿耿,更是不喜歡自己這個幼子的頑劣傲氣,大哥沈追…他比父親還要謹慎,手握半數禁衛軍數載也是無功無過,哪里敢有半點異心…沈煉匆匆想過,遲疑著沒有開口。
花銀看出沈煉眼中有些沮喪,她非要全都說出來,最好能磨光他的銳氣斷了他的念想才好,花銀頓了頓又道:“燕國沐氏江山已經綿延了幾百年,夏族攻不破,北國戰不勝…沈煉,你又覺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傾覆大燕?僅憑,你為龍筱報仇的信念?”
沈煉唇齒微動,還是沒有擠出半個字。
花銀撫上沈煉的脊背,輕輕喘著氣道:“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娘會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接了皇上的封賞,每日早朝,胸懷政事,真的是收了性子?別人當小霸王變了個人,娘知道,你從來都沒有變。你蟄伏朝堂不過是為了積攢力量…要除去太子傾覆沐氏江山,是不是?”
見自己的心思被母親看穿,沈煉也不再回避什么,深吸了口氣道:“路是人走出來的,事是人做出來的。昌武帝當年也不過是個前朝臣子,還不是自立為皇坐擁天下?兒子羽翼未滿不假,爹和大哥不會幫我也不假,但只要我想做,總會有成事的那天。沐容若逼死筱兒,這筆賬我絕不會就這么算了。娘,沐容若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樣,等他登基也是不會放過我,就當我是為求自保,我也決不能讓他做這個儲君。”
花銀凝視著兒子咬牙忿忿的臉孔,她在這張臉上看到了暗藏多年的王者之氣,很多年前,那個對她海誓山盟的男人,臉上也是一模一樣的表情。這一刻,花銀好像看見了那個男人。
沈煉見母親看著他的模樣有些恍惚,趕忙收起煞氣道:“娘,您沒事吧。就當兒子胡言亂語,您千萬別動氣傷了身子?!?
——“不是?!被ㄣy輕搖著頭,“娘只是想告訴你…你天資異于常人,娘當然信你什么都可以做到?!?
沈煉蹙眉疑道:“可您剛剛不是這么說的…”
花銀按住沈煉骨節分明的手背,她淡漠的眸子忽然流露出沈煉從來不曾見過的神色,那是一種看到希望的驚喜,是一種蘊藏著智慧的光芒。
后院只有他們母子,花銀發白的嘴唇緩緩張開,帶著一種莫測的口吻道:“你記不記得,當初你傾心龍筱,人人都知道龍女為后,你并非皇族身份,但娘又是怎么和你說的?”
——“我記得。”沈煉回憶著道,“娘讓我努力上進,當是為筱兒建功立業也好,就算我不是沐氏皇族,也一樣可以娶龍女為妻?!鄙驘捄鋈幌袷敲靼走^來,“娘鼓勵我和筱兒一起,是因為娘知道我不輸沐容若,他有的我沈煉也可以有。娘…”
“他沒有的你也可以有。”花銀撐著胸口的氣息艱難道,“你勝過他,勝過沐家每一個兒子。沐家的兒子是真龍天子,你沈煉,是池中的蛟龍,一旦躍起便勝過他們每一個人?!?
花銀已經很久沒有在外頭一口氣說那么多話,一時間氣息都有些喘不上來,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泛起了青紫,卻還是強撐著毫不含糊。她飽含期望的看著心愛的幼子,像是盼著他能從自己的眼神里洞悉什么。
沈煉搖著頭道:“之前我還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但娘說的對,爹和大哥不會站在我這邊…我還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是,你只是選錯了可用的對象?!被ㄣy攥住了兒子的衣襟,“你要用的,不是你手握半數禁衛軍的大哥,也不是你爹…”
——“那是…?”
花銀將兒子拉近自己,氣如游絲卻又字字有力,“龍家,是龍家!”
龍家?!沈煉先是心頭一熱,隨即有些失望——漣城龍家雖然是燕國第一親貴,但從先祖龍淵桐開始就歸隱邊陲不再過問任何政事。龍家雖然富貴顯赫,在朝中卻沒有一官半職,貴不可言但又是毫無權力。龍女雖然一代代都是燕國皇后,可龍家這個外戚卻是無法做大,守著漣城這個小地方一待就是幾百年…這樣的龍家,能指望著幫自己成事?
——不可能的。
花銀看出了兒子眼中的失望,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你知不知道,當年皇上根本不想娶皇后,皇上性子比誰都倔,先帝和龍太后苦勸多時都沒有用處,先帝沒有辦法,便安排皇上在登基之前就去了趟漣城,讓龍城主帶進冰窟…從冰窟出來,皇上就像變了一個人,他順從的迎娶了龍家嫡次女,立為皇后…”
——“娘怎么知道這么多?”沈煉見母親對宮廷秘事也知道很多,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忘了娘以前是什么身份?”花銀篤定笑道,“娘是龍太后身邊的膳食婢女,太后喜歡我的手藝,對我很是親厚呢?!?
——“額…”沈煉雖然應了聲,可心里的奇怪并沒有完全散去,“娘的意思是…”
“娘雖然不知道冰窟里是什么,但那一定是可以傾覆大燕的東西。”花銀肯定道,“否則為什么歷代帝王都捧著毫無作為的龍家?皇上當年何等的信誓旦旦絕不娶龍女為后,結果呢…還不是背棄了自己的誓言…煉兒,你要是可以探知龍家冰窟的秘密,就握住了可以決定燕國生死的軟肋,到那時,你要做什么都容易的多吧。”
沈煉忽然像是有些不認識自己的母親,她平日里明明是嫻雅溫順的模樣,對一切都看的極淡,她甚少出入宮門和其他娘娘來往,也從不和那些蒼都貴婦一道,她守著自己的夫君,愛著自己的兒子,賢妻慈母,說的就是她了??蔀槭裁矗裉斓哪赣H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她一字一句像是醞釀了很久,籌謀了很久,只等著這一刻說給自己的兒子聽。
——“你去過漣城龍府。”花銀繼續道,“而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龍筱的情意,你再去龍府,祭拜龍筱也好,看望她的親人也罷,都有得體妥當的說辭,絕不會惹人生疑。到那時…”
“娘?!鄙驘挻驍嗟?,“要我利用和筱兒的感情…筱兒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想我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