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喝的酩酊大醉,當晚就留宿在了楊府的客舍里。
及至次日天明,李道從榻上醒來。
他張開眼睛,望著帳頂先是迷糊了好一陣兒,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不過,昨天的事情,在酒醉之后的那段經(jīng)歷,他就全然想不起來了。
李道一轉(zhuǎn)眼,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正床邊坐著,一雙大眼睛嗔怪地瞪他。
李道便咧嘴一笑,翻身坐了起來,笑道:“乖囡,你起的這么早啊。”
李鳳娘板著臉道:“早什么早,你看看這都什么時辰了?爹,咱們趕緊走吧。”
李道奇怪地道:“要走也是你爹我自己走啊,不是都跟楊子岳說好了么,你留下。
人家可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公,那是真正的文曲星啊,這等人物你還看不上么?”
李鳳娘嘟起嘴兒道:“我看上了有什么用啊,人家狀元公有未婚妻子的,今年中秋就要完婚了。”
李道聽了笑道:“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啊。乖囡,你說咱們來的時候,那些媒婆子為啥來的?
她們來之前,有可能不先打聽打聽楊沅是否婚配嗎?楊沅現(xiàn)在可是狀元,而且是咱們宋室南遷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了不得的人啦。
那個宋小娘子家里雖然也有一些產(chǎn)業(yè),憑著一手好廚藝還取悅了太皇太后和先帝,賜了她一個命婦的出身。
不過,宋家畢竟是小門小戶的人家,以后在仕途上可幫不了楊沅什么事兒。
楊沅是讀書人里面最聰明的那個,要不然他能考上狀元?
這么聰明的一個讀書人,他能想不通其中的利害?
那些來說媒的人家,就是算準了楊沅和那宋家小娘子一定成不了,這才上門保媒的。
吶,與其便宜了他們,不如便宜了咱們李家。
嘿嘿,伱爹可比他們聰明多了,咱這叫什么來著?對了,近水樓臺。”
李道摸了摸胡須,得意洋洋道:“你爹直接把我家乖囡送到他跟前,咱跟他來個黑鍋底下抽柴禾……”
李鳳娘對他翻個白眼兒,道:“那叫釜底抽薪。”
“嗨,就那么個意思吧。”
李鳳娘悶悶不樂地道:“女兒感覺得到,那個楊沅他不喜歡我,宋小娘子也不喜歡我,還有她身邊那兩個女人,她們也不喜歡我……”
李鳳娘刁蠻地要求楊沅趕走鹿溪等人時,李道已經(jīng)醉了。
這時他雖然醒來,卻“喝斷片兒”,完全記不起有那么一段。
李道便笑道:“咱們是來跟她們搶男人的,她們怎么可能喜歡你?
再說你雖然美麗,畢竟年紀還小,等再長開些才是國色天姿,狀元公會喜歡你的。
你可是武將之女,爹平時怎么教你的?
咱這仗還沒打,就先棄械投降了?李家沒有那么孬的慫蛋。”
李鳳娘扁了扁嘴兒,勉勉強強地道:“那行吧,那我先打一仗,打不贏的話,你可得早點來接我,我才不在這里受氣。”
李道笑道:“怎么可能打不贏,我家乖囡天下無敵!乖囡,你好好努力,李家能不能靠這位文曲星轉(zhuǎn)一轉(zhuǎn)文人運,可都靠你了!”
……
楊沅對李道很殷勤,早餐之后,送李道離開時,為他準備了許多禮物。
李道是鄂州御前諸軍統(tǒng)制,也就是說,駐扎于鄂州的所有正規(guī)軍都歸他管。
因此述職結(jié)束,他就得早點回去,不能在京里耽擱太久。
楊沅給他準備了滿滿一車各色禮物,禮數(shù)可謂盡到了極致。
臨行之際,楊沅把他送到狀元牌坊下邊,拉著李道的大手道:“大哥你盡管放心去做大事……”
楊沅向李道遞了個眼色,繼續(xù)道:“令嬡只管交給小弟,弟一定好好照顧她。”
楊沅說的“大事”,自然是說趁著這個刁蠻的女兒不在身邊,讓李道回去先把弦續(xù)了。
這件事李道倒真不是撒謊,他確實物色了一個極好的繼室,可是礙于這個女兒不同意,遲至今日還不能接回家來完婚。
這次帶李鳳娘來臨安,李道這個老兵痞,本就是一石二鳥之計。
聽到楊沅的話,李道自然是心領(lǐng)神會。
只是聽著楊沅一口一個“大哥”,李道就很心塞。
他已經(jīng)聽女兒數(shù)落過了,酒醉之后他差點兒跟楊沅斬雞頭拜把子。
得虧楊家沒有活雞……
李道這時清醒了,自然不肯再認這個弟弟,便尷尬地笑道:“既如此,那狀元公你就多費心了。我這女兒自幼被我慣壞了,有些任性刁蠻,還請狀元公你包涵則個。”
楊沅正色道:“大哥你是一員悍勇的武將,大嫂過世又早,你一個大男人拉扯一個姑娘家,自然不知如何教導(dǎo)。
你既把她送到小弟這兒來,小弟自然要替大哥你操操這份心。你放心,小弟會替大哥你悉心管教她的。
等你再次見到令嬡時,見到的必然是個溫柔賢淑、滿腹經(jīng)綸的女狀元。”
李道咧開大嘴笑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既如此,就有勞賢……友了!”
……
送走李道,楊沅也不回府,馬上叫人備車。
他對李鳳娘道:“鳳娘,你跟叔父走,叔兒帶你去拜見一位大人物。”
李鳳娘聽了心里就很高興。
楊沅要帶她去見一位大人物,她還只是個小姑娘誒!
可見這楊沅心口不一,其實心里蠻看重她的,否則怎么會帶她一個小丫頭去見大人物?
青棠聞訊從宅子里跑出來,道:“師丈你要出門嗎?”
青棠現(xiàn)在一直稱呼楊沅為“老爺”,今兒不知道怎么了,又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胡說八道”。
楊沅笑道:“是啊,你跟鹿溪和丹娘說一聲兒。”
青棠道:“那姐夫回來吃午飯嗎?”
楊沅道:“自然回來。”
青棠瞟了李鳳娘一眼,揚起下巴,甜甜地道:“奴家曉得了,老爺您慢走。”
李鳳娘聽的就有點懵,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稱呼。
車駕過來,楊沅帶著李鳳娘登上車子。
李鳳娘趴在窗口看著外邊景致,直到車子轉(zhuǎn)上大道,她才回身坐下,歡喜地道:“楊大哥要帶人家去見什么大人物?”
楊沅板起臉道:“我和你爹稱兄道弟,你怎么可以稱我大哥,要叫叔父才對。”
李鳳娘翻了個白眼兒道:“那個青棠怎么就可以師丈姐夫老爺?shù)膩y叫?”
楊沅道:“她沒規(guī)矩,你可不能學(xué)著她沒規(guī)矩。令尊是什么人?那是中侍大夫、鄂州御前諸軍統(tǒng)制,你不一樣的!”
李鳳娘聽了便更加歡喜起來。
不錯,人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可不能像青棠那野丫頭一般不講規(guī)矩。
叔兒就先叔兒著吧,誰讓老爹喝醉了酒胡說八道呢。
反正他也不是我親叔,等我爹改了口我再改口。
于是李鳳娘便笑瞇瞇地道:“知道啦,叔父大人!”
……”啊啊啊~~”
鵝王打著哈欠,穿著睡袍就出來待客了。
一見楊沅,趙璩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二郎,你怎來得這般早,條陳已經(jīng)寫好了?”
楊沅道:“寫那條陳還不簡單?不過我不能寫那么快。”
“為什么?”
“寫快了你不知道珍惜。”
鵝王聽了便對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有些無力吐槽的感覺。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楊沅身邊還跟了個小大人兒。
眉眼如畫,宜喜宜嗔,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睇著他。
趙璩便驚訝道:“咦?這不是那個那個……誰嗎?你領(lǐng)她來做什么?”
李鳳娘聽了,便對趙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
楊沅道:“楊某久仰晉王妃娘娘溫婉淑德、嫻雅端莊。我受李道將軍所托,暫時照顧他的女兒,自然不能只管照顧好她的飲食起居,便想拜請王妃,花些心思調(diào)教……”
楊沅一拉趙璩,把他扯到一邊,低聲道:“她是鄂州人,大王你也曉得,那地方民風(fēng)彪悍的很,性喜爭強好斗,女子更勝男兒。
這個李鳳娘是武將人家出身,那就更不得了。
大王你昨天也說了,小樹不修不直溜。
晉王妃娘娘是禮部尚書的女兒,知書達禮,賢良淑德,所以我想拜托王妃管教管教她。”
趙璩聽他夸贊自己的王妃,不禁沾沾自喜起來:“鵝鵝鵝,算你有眼光。本王那位王后,確實是賢良淑德的典范。
本王做什么,她從不干涉。本王不許她回娘家,她便絕不回娘家。這樣的好女人,你打著燈籠都難找。”
楊沅道:“那下官拜托之事……”
趙璩道:“放心,你幫我寫條陳,我?guī)湍阈蘩硇涿纾 ?
楊沅便回身對李鳳娘道:“叔父受你父親所托,可不能只管照顧好你的飲食起居。
叔父要把你培養(yǎng)成一位知書達禮、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
等你父親回來接你的時候,讓他大大地吃上一驚。”
李鳳娘疑惑地道:“楊二……叔兒,你這是想給鳳娘找一位女先生嗎?”
楊沅道:“說是女先生也不算錯。方才車子直趨府內(nèi),你不曾看到門楣。
如今也好教你知道,這里是晉王府,那位就是晉王爺了。
我給你找的女先生,乃是晉王妃。
晉王妃的父親乃是當世大儒,禮部尚書。
你有了這樣一位老師,以后出去說與人知道時,那該何等威風(fēng)。”
李鳳娘心氣兒雖高,可也不曾接觸過這個層次的人物,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王府內(nèi)宅的管事嬤嬤被趙璩喚了來,要領(lǐng)李鳳娘去見王妃。
楊沅道:“去吧,你好好隨王妃娘娘學(xué)禮,等你學(xué)業(yè)有成,叔兒便來接你。”
李鳳娘到底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又是頭一回見到王妃這么尊貴的人物,受到的震撼著實不小,一時也就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等她被管事嬤嬤領(lǐng)進后宅,見到了晉王妃,還有些迷迷瞪瞪的。
晉王妃曲氏的父親是禮部尚書曲陌,可想而知她從小受到的是什么教育。
既嫁從夫,對于趙璩的胡鬧,這位王妃也是一味地溫順包容,只管用心打理好王府內(nèi)務(wù)。
如今聽說王爺要她幫忙調(diào)教一位軍中重臣的女兒,晉王妃心中甚為歡喜。這說明丈夫非常認可她的為婦之道啊!
見了李鳳娘,晉王妃便嚴肅地道:“李鳳娘,婦人有三從之義,講究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
大王既然讓本宮做你的老師,你須得隨本宮用心研習(xí)婦學(xué),以后學(xué)以致用,莫要壞了本宮的名聲。
為師這里有《女誡》七篇,《女論語》十二章,《女孝經(jīng)》一卷,《列女傳》百五篇……”
兩個滿臉橫肉的嬤嬤捧出一大堆書來,往李鳳娘身前一站。
李鳳娘那小身板兒,就似站到了一對高大的門神面前,登時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晉王妃道:“本宮還要操持王宮內(nèi)務(wù),閑暇時間有限,今日就先為你講解《女誡》第一篇,‘卑弱’篇。
“坐下吧,認真聽講。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這句話的意思是說……”
李鳳娘此時已徹底懵逼。
楊沅回到楊府時,青棠見只有他一人回來,不禁好奇。
聽楊沅說,他把李鳳娘送去了晉王府,隨晉王妃研習(xí)婦學(xué),青棠不禁吃吃直笑。
青棠又不放心地道:“老爺,我看那李鳳娘雖然性情刁蠻,卻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
若是晉王妃教她的,她都學(xué)會了,老爺真要把她接回來嗎?”
楊沅道:“我家好好的,這要是鉆一只黃皮子進來,那還不鬧的雞飛狗跳?
晉王妃那里她若通了關(guān),我再送她去個好地方,再拜一個好師父便是……”
沒了李鳳娘礙眼,楊府頓時清靜下來。
楊沅想到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午去劉國舅府上赴宴,明日就得留在家里,好好準備那份條陳。便讓鹿溪整理一下門房收到的拜貼請貼,哪怕是必要的迎來送往,也得推到后天再說。
至于那些保媒說媒的,就此擋住,再不叫她們登門。
鹿溪聽了自然歡喜,連忙答應(yīng)下來。
用罷午餐,楊沅先去書房構(gòu)思了一下條陳要點,勾勾抹抹打好了草稿,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把草稿收起,叫人準備車駕,赴劉府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