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一切有爲法
吳淵見了自家小妹,自然是又驚又喜。
只是,楊沅正在旁邊,他此來可是陪同知州迎接撫帥的。
這個時候自然是不適宜和自己妹子家長裡短嘮個不停的。
實則對於妹妹爲何會出現在楊沅的隊伍當中,吳淵也是充滿了好奇。
但是眼下這個疑問,只能暫且按下,待回了吳家再說了。
吳淵輕拍著小妹的手臂,低聲安慰了她幾句,便急忙趕到楊沅身邊。
陳知州欽佩地地看了一眼吳淵。
真沒看出來啊,這位吳家主居然還玩了一個雙保險:
小妹尚未還俗,便先送到楊撫帥身邊去了。
不過,也難怪他下這麼重的注。
像楊沅這麼年輕的封疆大吏,放眼整個大宋,還有第二個麼?
古往今來,似他這般人物,都罕見的很吶。
這條大腿只要抱住了,至少保得吳家五十年以上的前程,什麼代價都值得付出啊。
以前有些小覷了老吳,他這眼光,毒辣的很吶!
……
一行人進了城,楊沅依舊被安置在吳府裡面。
只是,上一次住在城郊別院,這一次卻是住在蓬州城中。
駐地的改變,何嘗不是意味著他在潼川路地位的改變。
吳府的客舍,現在整個兒劃出來,完全變成了楊沅一行人的臨時住處。
這邊安頓楊沅入住,家僕打來一桶桶熱水,侍候貴人沐浴。
趁他們洗去一身風塵的當口兒,吳淵匆匆返回了後宅。
方纔小妹竟然提出,要在客舍裡給她留一個房間,而且還要離楊撫帥近一些。
這驚世駭俗的一句話,可把吳淵嚇的不輕。
只是,當著楊沅的面,他也不敢問……
直到此時,趁著楊沅沐浴,他才匆匆趕來,向小妹詢問究竟。
……
後宅裡,吳夫人和各房夫人,全都趕了來。
梵清可是家主的幼妹,大家都知道,家主對這個幼妹十分寵愛,對她自然也是格外的親切。
吳夫人關懷地詢問,家主可給小妹安置了住處。
梵清天真無邪地回答了一句話,衆夫人聽了頓時一臉錯愕。
然後她們便露出一副“喔~,原來如此”的曖昧神色。
梵清現在還是一身尼裝,所以誰也不敢挑破了對她多說什麼。
只是大傢俬下里互相對個眼色時,難免各種“眉來眼去。”
這裡邊最沉不住氣的就是家主妻子吳夫人了。
老爺不是說要讓眉真跟了撫帥麼,這……這怎麼忽然換成他妹子了?
小姑子再親,那也沒有女兒親啊。
吳夫人頓時就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這清麗可人的小妹子,也有些不順眼了。
這不是搶她的好女婿麼。
梵清絲毫不知自己方纔所答有什麼問題。
她能感覺到當她說出這番話後,各房嬸孃、嫂嫂、姊妹們,情緒變得異常的複雜。
不是怨,不是恨,不是喜,不是悲,糅雜在一起的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梵清正自懵懂,吳淵趕回來了。
匆匆和本家各房女眷們打聲招呼,吳淵便把梵清拉去了書房。
梵清也在等著質問大哥,到底被楊沅抓了什麼把柄,被他逼著骨肉相殘。
所以一進書房,梵清馬上直言不諱說起此事。
吳淵一呆,道:“你聽誰說的?雙玖麼?簡直是胡說八道。”
吳淵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小舍在廟裡,唸經唸的有點一根筋,傻兮兮的。
如果實話實說,她指不定還要責備自己太過狠心。
吳淵便義正辭嚴道:“你可知道,吳炯他瞞著我這個家主,私下投靠了利西吳家?”
“吳炯他一向不服你大哥我,這也就罷了,我且忍了他。
可是,他爲了巴結利西吳家,竟然想對楊撫帥不利!
他夜中集結私兵,要冒充山賊去殺了撫帥。
那可是朝廷重臣啊,如果死在咱家,吳家所有人全要被吳炯拉去陪葬,你知道嗎?”
株連?
梵清本來不知道的,但是上回楊沅已經給她科普了。
吳炯不滿她親大哥是吳門家主……
嗯,這事兒她也清楚。
她早就看出吳炯對吳淵的嫉妒和不滿了。
只是,她不知道吳炯居然想殺了楊沅,作爲投奔吳家軍的投名狀。
吳淵激動地道:“小妹啊,這事兒真要讓他成了,你現在就看不到大哥大嫂了,咱們吳家所有人,全都得死。
吳炯所爲,已經威脅到咱們吳家整個家族的存在。做爲家主,我就算再是不忍,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所以,大哥我開了祠堂,請了咱們吳家所有長輩,大家一起商議決定,再抽籤決定了執行家法的人選。
這些事,樁樁件件都有據可查,你可以去問問咱們吳家任何一位長輩。”
“原來是這樣……”
梵清沒想到,竟然是吳炯咎由自取。
“可是,雙玖她說……”
“幼瑤啊,你自幼長在深山,不識人心險惡。雙玖只是個孩子,她懂得什麼?
就算她是無心,也是聽到隻言片語,便對你胡說八道,你是信她,還是信你大哥?”
“我……我知道了。”
梵清有些羞愧,我一個修習了“他心通”禪功的人,居然沒有識破她的謊言。
人心,真是神仙難測啊。
吳淵定了定神,又道:“對了,小妹,你……你不是雲遊四海去了麼,爲何會出現在楊撫帥的隊伍當中?”
梵清有些訕然,輕輕低了頭,道:“貧尼聽信了雙玖的話,覺得楊沅是個大惡人,所以……所以想找到他,降伏這個大魔頭。”
“什麼?”吳淵大驚。
梵清趕緊道:“不過你不要擔心,貧尼失敗了,還被那個大惡……大壞人抓住了。
他用貧尼師門和俗家親族相威脅,要我……”
梵清把前因後果一說,然後吳淵便微微側轉身,輕輕瞇起眼睛,用一種曖昧的眼神兒乜視著幼妹。
那眼神兒……,梵清很熟悉。
方纔在花廳裡,那些嬸孃、嫂子、年紀足以給她當媽的堂姐們,都是同樣的眼神兒。
這眼神兒,到底什麼意思?
……
眉真站在花園裡,小臉脹的通紅。
楊沅答應吳淵解決了西北馬和大理馬的問題之後,就讓他把眉真送去潼川。
這件事,吳淵自然是早就宣揚了出去。
他這個家主,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權威,要不然吳炯也不敢一直覬覦他的家主之位了。
殺死吳炯滿門男丁的事兒,更是讓他的地位受到了動搖。
雖然他是開祠堂擺明利害,全族長老共同下的決定。
但,他是家主,這最終的責任,只能他來扛。
吳家各房不乏和吳炯那一房關係親密的。
家主如此手段,他們暗地裡豈能沒有非議。
所以,他需要及時公佈這個消息。
消息一公開,果然一下子就穩定了局面。
就像晉王趙璩的正牌老丈人是禮部尚書曲陌。
但,趙璩一個小妾的父親,想去工部接下貢院大修的生意,工部也得給這個面子。
吳家小女眉真跟了楊沅,就更加的不能被人簡單的當作一個妾室小星那麼看待。
這是利益聯盟的外在表現。
所以,吳淵的地位在吳家一下子就穩了。
就連本來就關係密切的蓬州知州陳士傑,對他都格外地客氣起來。
這就是潼川十六州之主的排面。
現在,楊沅又被任命爲利州中路之主。
之前楊沅是得罪了官家,被趕出臨安的傳聞不攻自破。
楊沅一下子身肩兩路之主,貴不可言。
吳淵的身份地位就更穩了。
但這一切的紐帶,是眉真。
吳家各房的姊妹們,對眉真自然是羨慕嫉妒恨。
可是隻要見了她,不管心底裡是怎麼想的,她們都要巴結,甚至有些諂媚。
誰知道哪一天自己沒點什麼事兒求到楊撫帥頭上呢,到時可全要靠眉真幫忙。
結果,現在楊沅收了吳淵的幼妹?
吳淵的幼妹,還是家主這一房的,自然影響不了吳淵的地位。
但是對眉真來說就不同了。
年長的吳府女眷們思維縝密一些,倒不至於因此就讓眉真察覺她們改變了態度。
可是眉真過了這個年才十三,她那些同齡的姊妹們哪考慮得到太多?
忽然聽說此前他們父母再三叮囑以後只能討好,絕對不可得罪的眉真,失去了成爲撫帥娘子的可能,她們翻臉比翻書還快。
明褒暗貶的、冷嘲熱諷的、含沙射影的、借物喻人的、排比誇張的、一語雙關的、正話反說的……
一瞬間,姑娘們就擁有了豐富無比的語言藝術修辭本領。
眉真是個潑辣的川渝姑娘,嘴巴厲害的很。
可她再潑辣再厲害,也對付不了這麼多張嘴巴。
於是,她被氣哭了。
哭著哭著,她忽然想起了罪魁禍首,她小姑姑。
臭表臉!
眉真不哭了,摸出小手帕擦擦眼淚,回到閨房把自己打扮的美美噠,便氣勢洶洶去找梵清了。
……
“原來如此,虧得楊撫帥寬宏大量,看中了你的本領,才讓咱家免了滅頂之災。”
吳淵對梵清語氣心長地道:“幼瑤啊,你現在也知道自己誤會了楊撫帥,就更該將功贖罪,好好做他的護衛,保護他的安全。”
“嗯!我會的!是我錯了,我會贖過!”
“好,好好。對了,大哥從大理回來時,去峨眉山見過你掌門師姐了。
你掌門師姐也同意叫你還俗。回頭你寫一份還俗書,大哥派人送去伏虎寺,替你辦好。”
“啊?要還俗嗎?”
梵清並不是那種看破紅塵,心灰意冷纔出家的人,自然也不牴觸還俗。
只是,十幾年來習慣了這個身份和這樣的生活方式,忽然告訴她說,要徹底改變,心中難免有些彷徨。
“當然要還俗了。父親當年把你舍入寺院,本就是爲了你的健康著想。”
“嗯……”
“再說了,你如果有心向佛,還了俗也可以做個居士嘛,在家難道不能修行?”
“唔……”
“還有,你要給楊撫帥做三年的保鏢呢,如果你總是一副出家人打扮,傳出去難免惹人非議。”
“喔……”
“好了,你先把度牒給我,大哥讓陳知州幫你銷了度牒,伏虎寺那邊,著人把還俗書送去就成。”
梵清迷迷瞪瞪地就把度牒給了大哥。
“你好好保護撫帥哈,一定要形影不離哈,要聽撫帥的話哈!
三年,三年之後,小妹歸來,大哥再爲你接風洗塵哈。”
吳淵一迭聲地囑咐著就跑開了。
梵清恍恍惚惚地摸了摸後腦勺:“貧尼……這就還俗了?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啊,阿彌陀佛。”